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第五日書:偏廈和正房

讀書時,逢重大考試,老師會叮囑,捲子發下來先不要著急做題,通看一遍,對試題有個大概的把握,再決定從哪裡答起。

我就屬於不聽老師言,吃虧在眼前的那種人。長大了依舊不改,這不,昨天寫完第四日才看到今天的題目,第二天就被我寫了。

還好年紀夠大,搬的家也夠多,要找其它的素材,不是件難事。不然就書接第二回,來寫寫搬離窯洞之後的家。

窯洞是從前因地、因經濟制宜的產物,雖說冬暖夏涼,但畢竟採光和通風都是弱點。也因為要依著坡,周圍便不大容易平整,出門不是下溝就是上坎。後來經濟狀況允許,人們漸漸放棄依山而建的窯洞,往塬上搬遷。

我讀大學時,父母申請了塬上的宅基地,方方正正一大塊,就在我家的地頭。初時沒有錢,只在靠路的一側蓋了幾間偏廈。老家的講究,正房和大門都要朝南。照理應該先蓋正房,但沒錢嘛,又想上塬,只能先蓋朝東的偏廈。房是人字屋頂,廈是半個人,顯然成本低很多。

那時候,村子剛從溝渠往平地進化,房子也是進化的初級階段。寬裕的人們即便是蓋正房,用磚塊也極節制,多是土磚。如果你看過《隱入塵煙》,就能對製作土磚的過程有個大概的了解。很辛苦,用那麼大的石鎚將黃土夯實、曬乾,曬時還要防雨。石鎚很重,非壯年男性勞力不能為之。那時我爸五十多歲了,沒有其他人可以幫他。

偏廈窄小,蓋好後相當長一段時間父母兩地分開。我爸爸多住在新家,便利勞動。我媽就在老窯,養豬餵雞。我爹一定是對那幾間偏廈飽含著深情的,此後那怕窗更明幾更淨的正房建起來,他也一直住在偏廈,直到他離開。

蓋正房時我剛大學畢業,父母經濟上稍微寬裕了些。我那時其實是反對蓋正房的,家裡就兩個老人,偏廈也夠住。過幾年年紀大了,說不定還要往城裡搬,何必花那冤枉錢。但農村人,一間房,一囤糧,是立足之本吧。那時相親,女方最主要一看房,二看糧,雖說我家無此必要,但老人的思想根深蒂固。

我出了多少錢我忘了。我記得是一萬五,但要下筆又很懷疑。一萬五可是個大錢,我那時候還是社會新鮮人,一個月一千多塊的工資,得存多久呢。不過再想想,也難說。雖然薪水不高,但我工作的地方都在荒山野嶺,吃住工地,幾乎也沒什麼花錢的機會。

偏廈是我爹住持的,我媽後來對此頗有微辭,哪都有問題。

「蓋正房時很多都是我拿的意見,我豁出去了,不按我的你就蓋不成。」我媽後來常常在人面前自傲。

正房確實比偏廈體面多了,一排五間,紅磚牆,紅瓦頂,正面貼白瓷磚,裡面鋪米黃色地磚,白乳膠漆內牆面。連炕也是磚的。

老媽愛乾淨,每間新房門口都備著拖鞋,出入要換鞋。但老農夫嘛,誰受得了這種麻煩。我爸常不管不顧,一身土、一腳泥,門簾一掀就進去了。我媽看見的時候,急忙上前往外推,怕他一屁股坐在她收拾得乾乾淨淨、整齊的沙發上。後來我爸養成,很自覺得拿個板凳坐電視對面,不沾沙發。再後來,他乾脆不去新房子了。再再後來,我買了一台電視,裝在他住的偏廈裡。

偏廈窄小,因而更易保暖。也因不需要事事注意,也更自在。逢年過節回家,大家便也都擠在那間小屋裡,看電視、聊天。有些人在炕上,有些人在地下,圍著火爐。火爐連著炕,只要生爐子,便不需要再單獨燒炕。家裡只有父母時,甚至飯也在爐子上做。

這樣日子過了沒幾年,我爸中風了。此後的幾年,輾轉在我姊姊所在的城市和老家之間,冬天去城裡過冬,暖和了回老家生活,直到後來這種輾轉也難以為繼,被我接了來。如今八年了,只在2021年夏天回去過一次,短暫停留,但都住在縣城的賓館,再也沒機會住他的偏廈。

那偏廈地基處理不太好,加上土坯年久受雨水侵蝕,有一次差點塌了。找人維修了一下,尚在勉力支​​撐。那正房,每到夏天雨季,親戚也總打來說漏雨。漏雨是因為天溝上的洩水孔被落葉堵塞,越積越多,只能從瓦縫間尋找出口,滲進內室,順牆而下。

老媽於是也常悔之不迭:“真不該當時圖好看在人字屋頂上做天溝,直接房簷滴水就沒這回事了。”

2021年的正房
2021年的偏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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