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回心情乞丐

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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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有没有人可以和我说一声“你辛苦了”

昨天和某个人谈话,她问我在哪里读的大学,你也是在纽约吗,因为你和某某是朋友,我说不是,我在国内读的大学,不过我确实有朋友开玩笑说我“你的下一个小留博主何必是小留”,但我真的不是小留。后来我们又聊到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我说我确实有关于交叉性的故事可以讲,不如说我的人生就是巨大的交叉性叙事吧,其实我来自千岛湖的山村,我父母都是农民工,后来我考学,做规划,攒作品,打比赛,再后来疯狂工作,在广告外企做strategist,现在离职gap中。电话那头良久沉默,我一度以为断线了,她一声惊叹,你太厉害了。她说在东北太多跨性别女性认为自己这一生就是“男女人”,就是“妖儿”,就这样被困住了一生,但你竟然能在那么小就做那么长远的规划,还想得那么清楚。我耸耸肩,虽然她看不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我知道我的家庭没法给我任何支持,我又知道我需要一大笔钱,因为我必须手术,那我只能自己挣,我的天赋是创造力和语言,所以我高中的时候买了一本中国职业名录大全,和中国大学及专业大全,然后就选了这个专业,后来就是一直学这个专业和做这个专业罢了。她依然在夸赞我有多厉害,我屡次谢谢,然后开始分享自己当初如何莽撞地只因为感情而选大学,只因为好恶而选专业,我明白这时谈话已经不再关乎我,就只倾听。
但我也觉得恍惚,「单凭好恶去选专业」的少不经事,我也好想体验一下哦?或者说,任何意义上的少不经事,我都好想体验一下哦?
我总觉得我身上好多重压,任何一个标签拎出来,都有一个非虚构作家 wrote a god damn book about it,但我却在过这样的人生,所谓叠buff的人生,what a joke
我的父母从不对我说“你辛苦了”,尽管我从十三四岁就帮ta们做报表,做发票,看合同,管理银行汇款,我们家靠倒卖自己住的房产阶级跃迁,也是我的操办。我几乎从没用ta们的钱买过自己的东西,买喜欢的专辑,都靠在学校5元一张帮同学画cp。大四一整年,我在上海实习,学杂费、房租、生活费,分文没出,现在还要帮老两口装修养老房。
我的工作伙伴也从不对我说“你辛苦了”,我老板只说,good job, great work, keep the good work coming,我的同事和客户有时会说,you are amazing
我也有社群伙伴,my community, my people,我曾经确实说过,因为我的成长历程里没有光,我曾经在一片漆黑的胶质的悲伤里抹黑打滚,所以我想成为其ta人的光,让Baby queers们看到我的存在,听到我的声音时,知道自己的生命存在着一种有尊严、有乐趣、有爱的可能性,不至于认为自己只能做一个异类而被放逐到不论经济还是文化上的社会底层。然而每次我回首看见my people,ta们期待的眼神,我又觉得欣慰,又觉得好疲惫。做一道光原来也是很辛苦的哦?
我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我看向我来处的山村,有人从没能走出来过,或是走出来的人并不共享我的交叉性,ta们庆祝的文化身份不属于我,农民工子代,凤凰女,县城小孩。我看着我现在比肩的人,不论经济上还是文化上,中产,女权主义者,同性恋者,跨儿,亚文化社群,作者,逃亡者,这些身份依然不属于我。
我的交叉性让我能理解很多很多人,然而此刻,我前所未有地觉得孤独。
我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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