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五三五
店员小姐正在冲泡奶茶。
她的动作十分娴熟——将浓缩牛奶精确地倒入量杯，缓缓冲进开水，乳白色的液体瞬间化开；再把清澈的绿茶倒进略显浑浊的乳白色液体里，“哗啦——”一下，便优雅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坐在房间里，正思考着前几天看见的那则广告。
“有不敢向他人透露的秘密吗?喜欢着的对象却迟迟不敢表白？难以做出这一生最重要的抉择？相信这杯奶茶能让您焕然一新吧。”
当然，主要是后面附上一小段话吸引了我：“附赠免费心理咨询“。
我想，如果没有看见那则广告，以及评价下的众多好评，我是不会踏进这家店的。
“店员小姐很温柔体贴，而且服务很到位。”“真的是冲着店员小姐去的啊！她真的很可爱，解除了我许多忧惑。”“这杯奶茶的口味可能不太符合我，不过如同心理医生的店员小姐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一些点赞数很高的评论，几乎没人评价奶茶怎么样，但都认为这家店的服务很到位，在一杯甜甜的奶茶地加持下，比对着冰冷的机器填写问卷和板着脸一脸不耐烦的心理咨询师更能让人感到放松
”好了，先生，您的奶茶做好了。“店员小姐平静地端来一杯奶茶，淡淡的白色柔和着令人舒适的绿色，洁白的奶盖上点缀点点浓厚的墨绿，散发着幽幽地牛油果香气。
“我想......我想知道.....“
我鼓起勇气，正对微笑着坐在对面的店员小姐说些什么时，却又忽然胆怯了。
她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一个精神病？几乎没有人抱着和我相同的想法。
”您现在好像如鲠在喉，“她笑了笑，带着些许宽慰，”放心，我们这里同样遵循心理咨询的一切规定，决不会对外面透露您所告诉我们的一切。“
我并不放心，低着头，看着奶盖一点点溶解进愈加变得浑浊的白绿色的池塘里，就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只不过这里面并没有泛起莲蓬与荷花，只有一种淡淡的
”先生，您先尝尝这杯奶茶如何？这能让您感到更加放松。”
她缓缓将奶茶推给我，奶盖随着杯里的波浪起伏了一下。
我喝上一点，并没有感觉多么放松，不过牛油果的清香让我不想再拖延别人的时间。
“就是......那个......”
声带始终有些紧张，让我迟迟无法说出我的疑惑。
“您继续说吧，我们当然会保密的。”
“你觉得，你觉得......”我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你觉得五月份有多少天？”
“三十五天啊。”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就跟其他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人一样。
“可我总记得五月份只有三十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的记忆和其他人都不大一样，周围人都告诉我五月份有三十五天，当我告诉他们我记得我月份只有三十一天时，他们居然想把我扭送到精神病院去。”
“记忆上出现偏差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吧，也有人曾经告诉我五月只有三十一天，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跟他们联系了。”
她笑了笑，接着说道：
“但我还是觉得，五月是有三十五天的。”
确实，买来的日历上写着五月三十五日，街上LED 屏显示着五月三十五日，手表里的时针指着五月三十五日，于是每一个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五月有三十五天，六月只有二十六天。
失去的四天哪里去了？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我决定问问她。
“那你觉得，失去的那四天......”
“不对吧，哪里会失去四天呢？”
她指着桌上的日历，我看见从五月三十一日起，接着是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然后六月份的日期，接着六月五日。
不只是这一个日历，所有的日历都是这样写的，就像老师总是告诉学生，五月份有三十五天一样。
”有没有这种可能，六月份从来没有过前四天，就像二月份没有三十天一样。“
我有些默然了，洁白的奶盖几乎快要与奶茶相融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记得五月份只有三十一天啊......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有三十五呢？“
”先生，因为我们从小都被告知，五月份有三十五天，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商店，还是在政府，他们都说五月份有三十五天。您认为只有三十一天，可能是因为您的记忆出现了些偏差，比方说小时候受到过些什么刺激，之类的。“
”但，集体记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我急不可耐地想打断她的话，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了，异议集体记忆的人并不会很好过。
”您认为的正确集体记忆难道是五月份只有三十一天吗？“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五月一直都是只有三十一天的。即使周围人都觉得五月有三十五天，我也坚信，五月只有三十一天。“
”您为什么觉得五月份会只有三十一天呢？”
她认真地看着我，听着我的讲述。
“因为......这不是规律吗？一月份三月份都有只有三十一天，为什么五月份忽然变成了三十五天？难道五月三十五日就不是六月四日吗？”
店员小姐继续看着我，不过似乎对我情绪的变化有些惊讶。
诡异的安静像铁幕一般笼罩下来。
我想起曾经父亲所教导的的话语：“不要随波逐流。”他告诉我五月只有三十一天，但对外面的人，必须说五月有三十五天。
“那四天并不存在，因为它不应该存在，国家记录里不承认那四天的存在。”
“那天晚上，我们抹去了希望，我们抹除了那四天应该存在的依据，我们抹杀了一切，仅仅是那个晚上.....”
......
“那四天并不存在.....”
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告诉我的话，到底是那四天不存在，还是那一切全都不存在？
他之后退了伍，再没有提起这件事，并且告诉我五月既有三十一天，也有三十五天，具体有多少天，只是看政府愿意接受有多少天。政府的话语权，总是被人们奉若圭臬，无人敢质疑一句。
他之前是一名士官，负责驾驶坦克的。那一天晚上的遭遇改变了许多事情，对他而言，是因为他在情节坦克履带时，发现了送给他初恋的头饰，被惨烈的红色和凄凉的白色改变了最初的颜色，更抹上了无声的控诉。
他是否感觉到精神崩溃？我不知道。总之他之后消沉下去，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不再和任何人交往，一天夜里他醉后大喊大叫“五月只有三十一天”时，不慎被电线杆撞到上，又被一辆汽车碾压过腿部，最后，还是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他受了严重的伤，戴着呼吸机，但依旧不停的小声忏悔。医生告诉匆忙赶来的我，他得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只有正确的疏导配上药物，才能够有所改善，否则，他只会踏上一去不复返的那条路。
可惜我依旧没能打开他的心结，更没能帮助他摆脱掉它，他郁郁寡欢而逝去。
在他躺在病床上时，他竭尽全力地告诉我 ：
“五月，到底有多少天？”
不要忘记，不要忘掉......记忆是最强大的武器。
......
“这就是为什么您相信五月只有三十一天的原因吗？”
我点了点头，品尝了一下完全溶解了奶盖的奶茶，这是一种混合的口感，既有牛油果的清香，也有牛奶的醇厚，还有绿茶的淡雅。
但集体记忆，为什么却是个单一的整合体，没有任何味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会有更多人相信五月只有三十一天的。
她似乎开始相信我所说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会尝试去查一查，为什么五月份这样的神奇......而且，还有多少人认为五月只有三十一天......但我一样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周围都认为，五月份有三十五天。”
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奇怪的是.....为什么每一个人都相信五月有三十五天呢？”
她喃喃道，旧有的思维似乎正在被这一全新的理念所搅动。
“我想，这就是正确的集体记忆吧。”
我说到，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就像孩童们手中橡皮泥一样，随着他们的意愿，更改成任意的形状。
但记忆，也会是一种强大的武器，强大到让人们奋起，让他们胆寒，真正的记忆始终不曾改变。
奶茶已经全然化开，变成了一杯墨绿色的池塘。每一种食材都在这杯奶茶里体现出它自己独有的味道与价值，这是绿色与白色的交融。
......
店员小姐从我的讲述中回过神来，不失风度地笑了笑。
“和您的交流简直让我感到耳目一新。”
我笑了笑，拿起已经彻底化开的奶茶，走出了房间。
“谢谢您的心理咨询。”
店门外，人群熙熙攘攘，每个匆匆忙忙的路人，都不经意瞟到街上巨大的LED屏幕显示着今天的日期：五月三十五日。每个人都坚信五月有三十五天。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相信五月只有三十一天的人。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相信五月只有三十一天的。
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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