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

s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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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說話。

走進長長的走廊,經過一座一座院落,終于在一處小山丘前看見了祖師的住處。

那其實是一個石壁上鑿出的山洞,很干爽,不會滴水。祖師坐在里面,屁股下是一個草編的座墊,祖師不喜歡叫它蒲團。「是什么樣的名字,就該是什么樣的名字。」

我想:「這不就是蒲團嗎?」

祖師只是讓我坐或站,都可以隨意,即使不修行,也不會指責我。除了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對我說了四句話,從此就只是保持沉默。我也不能說話,這是祖師唯一的要求。于是,他坐在洞里,我隨意地倚在外面的柱子上,因為還不會盤腿,所以總是傾斜著半邊身子。我喜歡自己屋子里那柔軟而又厚實的墊子。

天空和石壁上的藤蘿,藍色和綠色,真實的世界會在這兩種基本顏色中,不斷地變化。光和風,都是這變化的理由。我最喜歡的,是一只只小鳥,它們的鳴叫各有各的腔調。翠羽朱喙,還有一身潔白,長長的尾巴。也有一團灰,看起來不起眼,三五成群,飛得很低。我不喜歡那些要排泄的鳥,它們不停留,但飛過的時候,便不經意留下一些白色的糞便。打掃它們,也是我的工作。

我唯一的戒條就是沉默,當我在這兒的時候,什么話也不能說。

開始很不習慣,但慢慢地,我做什么都在和自己說話。只是在心里,不說出來。但很激烈,總是一個人在心里這樣這樣說,那一個就要不不不地反駁,似乎每一個我要做的事,都有一個死黨慫恿,又像是每一次冒險的念頭,都會碰到最嚴厲的法官:審定。

可這種就不是一種很好的體驗,慢慢地,我想什么,又不想什么。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如此周而復始的工作,漸漸成了我的手,我的腳,我理所當然的身體一部分。

這時候,我開始想起祖師最開始說的那四句話:過去不要再想;未來不要再想;不被擾亂;放松放松。

這讓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在動,是擦拭那根涂了漆的木柱;我的腳在動,是坐久了有點兒麻;我的心在動,是為了那正在變化的一朵云;我的耳朵也在聽,有一只鳥似乎第一次出現。

我的生活,竟然是這樣子嗎?

我想著,慢慢不再說話,不僅是口上的言語,也有心中的辯駁和詰問。

一日似乎不再那么尋常而平庸,也讓生活在這一日中的我,變得沉靜而豐富起來。

我第一次仔細看著盤膝而坐的祖師,那原本木雕泥塑一樣的靜坐,原來是這樣生動的。

我昨完了工作,吃過飯,洗了餐具,將它們一一晾干。然后慢慢坐在柱子旁,我還是習慣這里。前面有光,后面無風。天空和大地,似乎也離我更遙遠了一些,然而我卻似乎在祖師的身邊,得到了某種安慰。

我不是在教導自己。

我也不在責怪自己。

我更不是在為已發生的一切,感到沮喪;也不會再為那未發生的,如此惴惴不安,想著做好最萬全的準備。

我只是一個正在安坐的人。

我隨著風,隨著日光,隨著鳥聲,也隨著一次次的呼吸。

總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發現這些。

祖師沒有因為我就改變什么,希望我也不會因為什么而改變了這些發現。

自然而然,就是先接受什么也不去做的那種自在。

我不說,我不說。


——
注:四句话并非创造,来自于一位老师的教诲。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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