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是五点

魂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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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挺无聊的。当我看见别人在热火朝天地干着一些无聊的事情,我的感觉会变得非常坏。细想一下,其实这并不关我什么事。说到底,还是由于我自己无事可干。这不太好,让我显得有些吹毛求疵。其实我想干的事情可不少,只不过还没有干成而已。原因很多,不一而足。我想最主要是因为目标不够明确,有点过于散漫。比如说写作,我写得很少,大都是借写作的名义四处晃荡。我常常循循善诱地规劝自己要集中精力,但往往事于愿违,所以我又不得不声色俱厉地呵斥自己,但也收效甚微。我相信只有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能积聚力量。但往往这时会有一大帮亲戚朋友,跑到我家来欢聚一堂。搞得我六神无主,什么事也干不了。然后他们又一溜烟得全跑了,让我在无助的空虚中气得要死。所以我以写作这个冠冕堂皇的名义,禁止他们再随意登门。你们总不能耽误我做正事吧?你们不是总说我无所事事吗?这下我顿时感到轻松了很多。我关上门,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窃喜,没有人打搅的自由是多么美妙。我可以写作,写不出来就上网,看书,打游戏。要是这些都让让我厌烦了,我还可以上街逛逛,逛累了就回来。真是进退自如,游刃有余。从根本上说,我并不是最喜欢写作,我最喜欢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这在当今是非常奢侈的。但我并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那样的状态,所以我只是在异想天开。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我真的在干什么正经事似的。
有一段时间,我不用上班,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由于睡眠不规律,上午基本上我都在睡觉,到了中午才起。在饥饿和眩晕的双重刺激下,胡乱吃罢午饭。就坐在电脑面前开始写作,如你所知,我一时半会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网上瞎逛,漫无目的。我常常宽慰自己,我是在等待灵感,但如你所知,这也是在放屁。我真正等待的是下午五点钟之后,我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出门闲逛。我已经在家坐了一天了,总得出来活动活动腿脚,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好像能碰到什么新鲜事似的。当我第一次出门闲逛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需要出去转转,走上一段路,放松一下。可我到底要放松什么呢?我就不知道了。我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带帽子的风衣,黑色的帽子让我看上去像一个中世纪的修士,我带着上帝的预言和诅咒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当心了!我说了我出门没有什么目的,所以往哪里走,走到哪都无所谓。一般来说有两条路,一条出了小区的大门,向左拐,沿着这条破旧的马路一直走到头,在一个四叉路口,向右拐,可以到达滨江大道。那里的绿化比较好,视野开阔。或者直走穿过四叉路口,走上一条更加破旧的马路,无穷无尽,好像通向一个陈旧而隐秘的区域。或者出小区门的时候,向右拐,路过一排店铺一家银行,到达一个三叉路口,向左拐,经过一家医院,同样可以到达滨江大道。所以在这两条殊途同归的路之间,是一大片犬牙交错的建筑,以及由他们所分割出的如迷宫般的小巷。那么由此而产生的第三条路,不言而喻就是穿过这些迷宫般的小巷。你熟悉这些江南城市的小巷吗?在楼房大批建造前,那是一种古老的居民区。在横七竖八的民居之间,仅容两辆自行车并排而过。最窄的地方仅容一人通过,那必定是幽静的私人场所。所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在小路的尽头,一般都是一户人家的大门。如果你不认识这家的主人,那么我劝你还是趁早掉头吧。免得你徘徊得太久,被人当成形迹可疑的人。你应该像一个在迷宫中碰壁的人,挠挠头,此路不通。我曾经拜访过一个住在这里的姑娘,同理可以推知,这里一定还住着许多其他姑娘。她们就像埋藏在这里的炸弹,当她们惊鸿一瞥地在你面前一闪而过,一定会把你吓一大跳。这种情况就好像只有在这里,在小巷里和她们狭路相逢才能让你心惊肉跳,而在别的地方则不再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恢复了稀松平常的本质。
我出了小区大门就向右拐,也许下次我会向左拐,但这次我选择了向右,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在经过一家卖鸭血粉丝的店铺门口,我看见一个一副白领打扮的人正兴冲冲地拎着一大碗这玩意,从明亮的店堂里出来,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店堂里还有很多人在呼哧呼哧的努力进食。看见他们的胃口这么好,我也被感染了。也许我也应该来一碗,享受一下食物和进食这一动作带来的热量和快感。但是我站在店门口,面对着标价牌看了半天,仔细甄别上面的每一种食物,想努力调动起自己的胃口。但是没有用,我没有一种想去吃的愿望,即使勉强进去,也只会对着端上桌的食物发呆,并为自己的决定追悔莫及且莫名其妙。我站在那里越是怀念自己的饥饿感,越是想起自己中午那顿饭吃得多么勉强和败胃。经过一番努力后,我不得不放弃进去吃一碗的想法。我安慰自己,也许我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有食欲了也不一定。当我拔脚离开的时候,在热火朝天的店铺里,食客和店员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没有食欲的人灰溜溜地从这里溜走了。这让我感觉好些。现在我觉得,我必须向你坦白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还记得这条路上,会经过一所医院吗?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在这所医院里当医生。怎么说呢,我跟她搞过一段。我想也许在路上能碰见她。也不知道现在她对我的看法怎么样,是讨厌呢,或无所谓,还是怎么着。我对她的看法很简单,就是想干她。因为她挺漂亮的。像她这样漂亮又肯让我干的姑娘可不多。谈恋爱什么的,我也试过,那是极其繁琐的一件事情。这意味着双方将没完没了的纠缠在一起,待身心俱疲之后,不得不彼此放弃。总之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我现在的精力无法应付如此复杂的感情纠葛。希望你们能理解。虚情假意就更不用提了,那只能让我作呕。我希望有一种简单而诚实的关系,也许它不够高尚,但它是真实的。这样我们才可以真正面对我们的处境。把我们从一种虚假的语境中解救出来,让我们集中有限的精力去解决我们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我对所有事物的看法都基于此。也许我的起点不够高,但它至少是无比真实的一个点。它让我在这个无法把握的世界上,至少有了那么一点把握。那个女医生的理解力像手术刀一样精确。她直接指出了我是拒绝承担责任。但是责任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它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奴役我们的借口,你不能把它太当真。你最大的责任就是真实地面对你自己。这样你才能真正明白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责任。但是她认为我不过是在狡辩。我说,那好,你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愿意对你负责的。于是她就去找了,一去不回。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想看看她到底找到了没有,找到了当然最好,没找到也不要气馁,以她的条件机会还多得是。这就算我的一点故人之情吧。但是她肯定不吃我这一套,她认为这样我才更好的没有后顾之忧的来勾引她。难道事情真是这样吗?好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但是这不过是一个图省事的想法而已,离实现还有很大差距,你完全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们可以顺其自然。
我在医院门口瞎晃荡了一番。时值下班时间,陆陆续续的有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我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医生护士,谁是来求医问诊的病人或探病的人。前者脸上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由于长期和福尔马林打交道,我能闻到他们身上有一种奇特味道,我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而后者大都带有或喜或悲的神情,一望便知。过了一会儿,我就看见她正从医院里走出来。我是近视眼,所以她先看见了我,然后很有戒备地慢慢走来。
你好。我迎上去打了个招呼。
她的表情冷若冰霜,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我出来转转,顺路来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我要回家了。她仍旧面无表情。
看来她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好像我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的人。和我打交道只会浪费她的时间一样。既然如此,那我只好长话短说。我问她,你找到一个有责任感的男朋友了?
是的。她略一思索后,点点头。
那很好,祝你好运。再见。
她用眼睛扫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走了。
我看着她逐渐走远,直到我无法从人群中把她再区分出来。我有了一点忧伤的情绪。但我知道这种忧伤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本质上讲,我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所以我没有在原地久留,立刻离开了。我没有向回走,因为我要实现自己说过的话,我只是顺便过来看看曾经跟我有一腿的姑娘。我的主要目的是出来闲逛,现在我还没有热身呢。
我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把这条路走到头。到达了一个绿化带,那里有一小片空地,摆放着一些供老年人锻炼身体用的运动器械。我说是供老年人使用,是因为我只看到过老年人猴在那些玩意上,姿势古怪地练着什么功夫。当他们在风烛残年之际突然爆发出对体育的古怪热情,无非是想多活几年,苟延残喘。我就想对他们大喝一声,你早干吗去了?我来的时候尚早,还没有什么人。我沿着两边种着冬青树的小道,走到一张长椅那。我想坐下抽根烟。今天的天气相当好,天空显露出久违地蓝色。当我坐在长椅上抽着烟,有那么一刻我似乎感到了一点生活的惬意。它来得如此简单,让人毫无防备。让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小心翼翼地体会着,慢慢地接近。它好像阳光下薄如蝉翼的一块冰,一不留神就会从手指间消失掉。当我再次确认了这种感觉,我感到一阵兴奋。似乎找到了快乐的源泉,生活的诀窍。所以我决定走得再远一些,让这种感觉变得更强烈而不至于被遗忘。
我穿过车水马龙的滨江大道,来到一大片绿地。也许我应该对这个地方作一点介绍。由于城市建设的兴起,这里原来的码头和货场被拆除,改建成宽阔的马路和绿化广场。当春秋季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些成年人带着小孩来这里放风筝。还有些情侣也会兴致很高地赶来,把自己搞得很天真的样子。因为靠近江边,所以有些人扛着鱼竿来钓鱼,好像对捕鱼业很感兴趣似的。而江中间划着小船结网而渔的渔民,不知道会不会对这种浪费时间的爱好嗤之以鼻。总的来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一种虚假而做作的东西。所以我很少到这里晃荡。不过今天这里几乎没有人,所以这里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可供我晃荡。这是我可以接受的。我刚刚走了几步,就惊奇地发现,天呐!这里是如此大的一片地方,有这么多的草,这么多的树。没想到在如此虚假的地方有这么多货真价实的植物。搞得我像一个热爱大自然的人一样激动。我甚至在一片地势较低的草丛中看见了一只狸猫(也许不是,不过我看见它耳朵上有尖尖的翎毛)。它全身呈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一动不动。似乎在伺机捕猎不远处一群蹦跳不已的麻雀。虽然看了半天它也没有迅猛出击,最后还满不在乎地瞥了我一眼走了。一点也不为它的失败害臊。我满怀惊喜地边走边想,没想到这里还不错,应该早点来转转嘛。我到处转了转,在一棵树下看见一个正在打拳的老头。打拳的老头并不稀奇,但他们打得都是慢悠悠的太极拳。这个老头不同寻常,出拳猎猎生风,辗转腾挪,敏捷干脆。看上去像是个武术行家。我虽然对武术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入迷。边看我边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上去拜师学艺?这时老头突然作了个收势不打了。他昂首而立,朗声道,年轻人何故偷看?我吃了一惊,左右看看没有别人,知道老头说的是我。于是犹豫着抱拳道,晚生路过此地,看老人家练拳练得精彩,不觉入了迷,失礼失礼。老头用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问我,你懂拳吗?我很惭愧说,不懂。老头转过头来,看看我质问道,年纪轻轻却不习拳,将来如何能保家卫国?我分辩道,现在不都用枪了吗?放屁!老头怒目圆瞪,武术乃是国术。不习武岂不忘本?我看他想要发火,不想和他争吵,当下不在说话。老头看我不再说话,就站在那里拿眼睛瞟我。我想老头一定有话没有说完,但我不接茬,他就憋在那里说不下去。我本不想听这个不知来历的糟老头子无端呵斥。但转念一想,这老头拳打得有些模样,也算是一技之长。不如再听听他说些什么。于是我上前一步,朗声道,望老人家指教。老头听我这么说,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他转过身来,向我走过来。站定后对我说,年轻人,我看你骨骼强健,手脚长大,是个习武的好材料,愿意跟我习武吗?我一听,这莫非是要收我为徒?我想要行礼,但我不是武林中人,不懂他们那一套啊。一着急,就把香烟摸了出来,拿出一支给老头递上。老头微微一笑,接过去,点点头,年轻人还懂些礼数。是吗?原来就是这礼数。我嘿嘿一笑,心中得意。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老头一指傍边一条长椅,说,我们且坐下慢慢叙谈。我想既要拜老头为师,不妨听他多说两句。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头后面。老头坐定后,抽着我给他的烟,很惬意地吐着烟圈。然后开始向我传授武学要义。老头侃侃而谈,长篇大论,拳经剑谱,听得我不知所云。只听见他说了声《葵花宝典》,我不由心头一惊。问道,你老家也会这个?老头嘿嘿一笑,说,不会,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我也一乐,老头还挺幽默。我又递给老头一支烟。老头接过夹在耳朵上,手法连贯优美。香烟夹在他耳朵上,就仿佛暗藏的暗器一样。我不由叹服,果然是高手啊。这时老头清清嗓子缓缓说,既入我门中,就要守我门中规矩。我说,那是当然,都是些啥规矩啊?
其实也没啥。就是交点钱。
交钱?
没错。学费嘛。就跟外面学英语,学数学一样。
我心里一阵嘀咕,妈的还要交钱。我还以为这老头是免费的呢。那您要多少?
老头叉开一只手。不多,一月五百。
太多了,我没这么多钱。
老头不满地瞥了我一眼。这还多?不过我看你资质不错,是个习武的材料。就算便宜点,四百九吧。但是我还是不能同意。我必须和这位老头讨价还价一番。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争论之后,老头被搞得很不耐烦。他一拍大腿,说,那就四百五,不能再低了。我站起身来,整整衣衫,然后对老头说道,老人家,虽然我很想跟你学艺,但无奈小子家贫,无力侍奉。就此告别。说完掉头就走。老头在后面喊我,那你说能给多少?给多少?给多少……身后传来老头声若洪钟的还价声。我没有再回过头去,心里一阵心酸。想不到一个身怀绝艺的老头竟然为了区区几百块钱,就低声下气地打折出售自己的本领。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我不由加快脚步,离开这个让人悲伤的地方。
当我回到家后,翻看了一下手机短信。以为那个女医生会给我短信,问问我到底去找她干什么。但是没有。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完全不把我当回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名堂。最后我决定,今天晚上要早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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