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裸着游行 却带上面罩举横幅
她几近全裸地走在旧金山2024年的彩虹骄傲游行队伍中,热情明媚地挥舞着拳头和彩虹旗。
整个城市在这一天沸腾,来自四面八方的性少数群体和支持者们,用坦荡荡的展示和呐喊,向这个世界宣告TA们的自由和对自由的向往。如同夜间那一道明亮的人造彩虹,在黑暗中射向苍穹——当你看到它的美丽时,你就不会忽视它的存在。
走到终点的时候,她说她还有件事要做。她拖出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开始换装,她穿上了T恤、裤子,接着带上了帽子、口罩、墨镜……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没有人能认出她是谁。
做好了这一切准备工作,她才从箱子里掏出一面巨大的横幅,挂到了游行终点的栏杆上。好几米长的白帆布横幅,上面写着——“释放黄雪琴”。
那个横幅总长度怕是有几十米,两周前黄雪琴刚被判刑那天,一群女权活动家花了一天的时间手绘出来,在金门大桥、twin peaks等旧金山标志的地点都挂出来过,是全球声援黄雪琴活动的一部分。
我是中途加入帮她挂横幅的。因为游行结束大部分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她孤零零地坚持,要在这热闹闹的骄傲游行中发出另外一种声音。
只有我们三两个人,显然没有办法把这几十米长的横幅举起来,需要帮助。我想到了另外有一些朋友在附近旁观游行,于是电话过去寻求援军。当我说清楚具体是要做什么事情之后,一个朋友拒绝了,一个朋友拒绝了。
不想再继续摇人,人手有限,我们决定只展出横幅的一部分,舍弃来原来横幅前面一大半——“只要黄雪琴不自由,我们都不自由”。
我们把横幅挂在骄傲游行终点位置的疏散栏杆上,背景是一个个面带笑容的骄傲游行者,各种肤色各种装扮,陆续经过。没有几个人认得出这几个中国字,认识这个叫黄雪琴的人,但是有人向我们伸出大拇指。他们知道,我们在做主张、在发声、在维权、在索要关注……这些,只有弱势群体才会做的事情。
碰巧这时,路过的两个朋友在人群中认出了我,激动地上来拥抱打招呼。当时我站在横幅前面,忽然想到,于是指着横幅提醒TA们:你们要不要戴个口罩?
TA两扭头看到横幅的内容,立刻低下头,掉头就走。我还以为TA们到后面去拿口罩再来和我聊天,没想到是扭头就走了,去前面看游行了。
这种恐惧,我太理解了。每一个对国内环境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理解这种自我保护的举动。
我曾经也被这样的恐惧支配过。2022年末白纸运动时,哪怕我再愤怒,哪怕我身在美国安全区,哪怕我常常被气到以泪洗面,我还是在微信上噤若寒蝉。11月末,我在去参加祭奠乌鲁木齐火灾集会之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战战兢兢,不知道参加“这样的活动”会有什么样的风险。我告诉自己,只是去意思一下。
到了现场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我略松了一口气。原来,有这么多人和我一样的情感、一样的情绪,要做一样的事。我就没那么害怕了。也许,这就是早期骄傲游行的意义。
那次集会,我本来只是想去意思意思。却发现有可以上台发言的机会,有些人是准备好的,更多的人是临时上去。当时的我,情绪已经被现场的气氛调动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把我那些天积压在胸腔里的话一吐为快。可是,又被“现在可能存在监视“的恐惧压制,踟蹰不前。就在那时,被台上发言的一个男生的话敲中,大概意思是:我们的父母在国内,我们都有害怕的理由,但这不能是阻止我们做事的借口。
不知怎的,我的勇气蹭地上来了,紧急准备了发言稿,也排队上了台。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发消息给男友说,”我觉得自己勇敢极了。“
昨晚在我家吃饭的时候,一个长期致力于用艺术表明态度;极具智慧和生命力的前辈,问我们关于勇气的话题。她好奇我们对勇气的看法和自身体验,我们的回答大多提到了“被TA人鼓舞”的力量。
我非常敬佩她长居美国也一直在用行动支持她认可的价值观,影响着华语文化圈。她很强调行动家的重要性,“可以不成熟,可以不完美,但是一定要做,做才能破局。”
那天一起挂横幅的一个朋友也说,我们就要用实际行动向TA们证明:即使做了这些事,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我理解他的意思,意思是大家不应把危险想象的过于大。但我同时在想,我们是在假设别人只是因为恐惧,也许TA们时根本就不想参与,认为没用;认为幼稚;认为激烈;认为虚无;认为与己无关……
回想起在我“岁月静好”的时候,面对身边朋友对8964以及文革的一再提及和追究,我也是一种与己无关的态度。我那时候认为,这些只是历史,疼痛的历史,何必老是抓着不放,我们现在生活挺好,应该向前看。不曾知的是,在向前的道路上,我们也会被绊倒,生活被铁锤敲碎的样子,如出一辙。
因为那一套机器还是同样的运转模式;跑着同样的码,有bug的码。
疫情三年,犹如显影粉,让我们这在“好日子”中长大的一代不得不去面对母体的伤痛。
可是,想做些事情的人,毕竟是少数。
我前段时间参加castro的一个tour。介绍完LGBTQ社群的发展历史之后,TA说,“这个世界本来没有属于我们的位置,因为我们的努力,才有了现在的空间。希望能够激励到一些人,因为,人人都可能是少数群体。”
是呀,性少数、在美华裔、女权、希望中国实现公民社会的理想者、创作自由的呼吁者、没有身份的人、低收入、左撇子、不婚不育、信仰……我们只要还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独特性,或早或晚或多或少,都会面临和主流争取位置的抗争。
功利一点说:我帮别人,才会营造出“人人愿意帮忙、敢于帮忙”的氛围,自己需要的时候,才可能有人会撸起袖子站出来。
自己学会发声;帮助别人扩音,似乎是应有之义。
实际操作的时候我们发现,LGBTQ其实已经强大,最起码在加州,在旧金山已经强大到了快成为“主流”。在举城欢腾的气氛中,支持TA们,是件轻松不费勇气的事情,我们可以裸着、亲着嘴游行,且不会面对任何非议。可是,支持因为me too女权行动被冠以“煽颠罪”的黄雪琴,即使在美国,她也不得不把衣帽全部穿上,首要考虑安全。
写到这,刚看了新闻的我才意识到,对LGBTQ已经“强大”的认知,其实也只是我生活bubble里的体感。在美国的国土上,那几个保守州陆陆续续通过反同法案,禁止LGBTQ书籍在公立学校、图书馆出现。加州的书店们,发起了一个项目,向那些州邮寄LGBTQ书籍。战斗,从未停止。
多元社会的好处是,人们可以用脚选择生活。
LGBTQ可以来到友好州生活。我们也是。
改变不了母国,我们可以扎根当下,让我们认同的文化在这里落籽。我们可以在这里打横幅、搞演讲、办博物馆、开书店、弄出版物……搞自己的新文化运动。
这些籽往什么方向长,能长成什么样,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背后那些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旧金山今年骄傲节的主题是 “爱的灯塔”。当彩虹镭射在城市建筑中穿透,无处不在地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时,彩虹文化的穿透力和生命力让我震撼和羡慕。这由少数群体构建出来的文化,如今已经让无数人引以为傲、认同其美、愿为其添砖加瓦。
大家都要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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