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5.7 | 我與我的不配得感

黃慶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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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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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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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變成一種主觀的感受。如果說entitlement可以翻譯為「配得感」,我大概在我的主觀世界有很深的「不配得感」。
七日書-第五期「陪你完成人生日記:與自我對話,寫出成長軌跡」
第七天:在成長中,與你終生相伴的課題是什麼?你與它的關係有著怎麼樣的變化?

「終生相伴」,聽起來實在有點大。這一次的七日書,寫了至此的過往的高光時刻,寫了過去不願說的小秘密,寫了對我留下影響的人,寫了我想象的人生迷宮,也寫了平凡日常的幸福,以及曾以為自己克服不了的天大難關,後來也成為了自己可以慢慢踏過去回望的小事。

我小時最在意的事情,可能是家裡窮。

父親是實際用雙手勞動的工人。他的衣服必須跟所有人的日常衣物分開洗滌,不是因為衣服多昂貴,而是他每天回家時衣服總是已佔滿汗臭與公路上灰煙與塵埃疊合加雜起來的味道。爸爸下班回家,我們是不會抱他的,只會喚他一聲「爸爸」。跟電視劇裡的那些爸爸都不太一樣。小時候,有一次爸爸下班給我帶了一隻Tweety Bird小玩偶,當時實在太小太不懂事的我,嫌棄得丟在了家外的泊油路上。

我總是對小時候很多的小事記得很清晰。我記得,那時候爸爸是從他的「公事包」(其實就是帶去工地上班的背包)裡拿出這隻黃色小鳥玩偶。對當時的我來說,因為它的來處,是髒污的象徵。我的第一反應是它也是骯髒的,我不願意接受。小小的孩子,因為嫌髒而把爸爸下班給我帶回來的玩偶丟掉,想必爸爸應該很傷心吧?

後來,大人還是把它從地上撿了回來,當作是屬於我的物件,放在家裡。我從來不喜歡它,把它塞在玩具箱子的最底部,視而不見,從不愛它。

真正為自己的任性懺悔,可能已經是中學或大學的事了。上大學以後,我再也沒有長期地住在家裡。我擁有了自己租屋處,我的物件數量漸漸增加。出國讀研之前,必須清空租屋處的用品,把我的所有物都寄回那小小的屋子。

為了騰出空間容納那些長大後的我,我回家把小時候所有留下的東西整理了一遍,丟掉了許多東西——小時的畫作、作文、書法作品,朋友給我寫的各種信、小卡、交換日記,演出時收到的花做成的各種乾花瓣…… 我也找到了這隻Tweety Bird,似乎是高中時期懺悔之際,把它好好地包了一層塑料袋來防塵,保護在我的書桌上方的櫃子裡。它是我唯一留下的玩具。

我出生成長的那種「窮」,其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從沒真正地餓過肚子,就是我生活日常的原廠設定就有許多非常細節的省。長年累月,久而久之,窮變成一種主觀的感受。如果說entitlement可以翻譯為「配得感」,我大概在我的主觀世界裡有很深的「不配得感」。

被人讚揚時顯得彆扭,第一直覺是:這代表了稱讚我的人本就善良溫柔,他應該是逢人都讚。得了國際大獎之後,仍覺得自己只是僥倖;以致於隔年獎項主辦方請我寫個一年之內我如何轉變的「得後感」時,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檢討,認為自己毫無建樹、毫無進步,應該讓他們失望了,他們或許會認為看走眼,頒錯了獎給我…… 諸如此類的各種「不配得」。

我和這種「不配得感」的關係有什麼變化嗎?我覺得,我目前僅是走到了「意識到它存在」的階段。我還在學習翻譯自己的焦慮,翻譯自己的自我否定語言,翻譯那些總是把自己想得很糟的機制如何作祟?那是一種自我保護嗎?我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呢?還不知道。

p/s : 這次的七日書,嘗試讓自己把握在20-30分鐘寫完,不加更多的修飾和反芻。願意把不加修飾的部分自己胡亂丟上網,也算是勇事一樁了。能敘說關於自己,去佔據一點(網路)空間,也需要一點「配得」這些空間的自信。也算不錯吧!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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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慶繁既內向又渴望與世界連結的人,於是喜歡紀錄片、喜歡採訪寫作、喜歡閱讀與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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