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日记01|在贵州黔东南,侗苗女性正在重构自己的身份

麦玛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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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建设中,一些外来力量的介入,或返乡青年所带来的改变,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女性而言或许具有更重要的意义。

在中国广大农村地区,受到一些传统思想的影响,女性的社会角色通常是从属于男性的,她们被认为是家庭日常事务的主要负责人,其社会角色被定位于家庭之中,社会关系也比男性狭窄。

随着农村男性劳动力大量向城镇流动,留守妇女由于递补效应,成为了农村的主要劳动力,出现了农业女性化的现象;但即便如此,她们的家庭属性仍远大于社会属性。尤其是少数民族妇女,由于许多村寨地处偏远,加上语言不通、受教育程度较低等原因,这些妇女们的社会关系更加狭窄。

我隐约意识到,在乡村建设中,一些外来力量的介入,或返乡青年所带来的改变,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女性而言或许具有更重要的意义。

在屋外乘凉的侗族妇女,摄于黔东南黎平县黄岗村2018

这个想法促使我开始了新的写作计划,希望通过记录,使少数民族女性的社会角色的重构实践被更多人看见。

这个写作计划采风的首站,是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2021年,我飞到贵阳,有朋友提供了一些在黔东南从事农业生产和民宿经营的生态小农的信息,我则因几年前的工作,认识了在榕江县大利村组织妇女纺织合作社的工作室,有了这些线索,我租了辆车,就往黔东南的大山深处出发了。

在为期16天的走访中,我先后到访了雷山县、榕江县、黎平县和从江县的几个村落,重点调研了当地的老种子保育、传统手工艺、妇女自组织等内容,最后定下了4个村寨作为重点田野对象,这4个村寨分别是雷山县雀鸟村、榕江县大利村和丰登村,以及从江县美德村。

我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人类学研究者,虽然做过多年编辑和自由撰稿人,对于写作也不过刚刚触及皮毛,但远方的土地和人莫名吸引着我,如同召唤的鼓声时刻响起,哪怕不为了输出什么,我也想去靠近他们、理解他们。另一方面,当时正处疫情时期,各地荒谬事件四起,愈发使我想通过工作来抵抗虚无和傻逼。就在这些情绪交织里,2022年,我分别在春夏秋三季回到黔东南,在上述4个村寨调研采访,累计时长54天。2022年11月底,我结束了调研工作,进入漫长的写作阶段。

我是个独立出版人,所有的写作计划最终目的是做一本书出来。但没料到的是,2024年夏天,大陆的独立出版行业受到了铁拳捶打,重击下,许多艺术书展和独立书店纷纷关停。在此必须严谨地说,出版之路从来没有被堵死,只不过对个体而言,诉诸传统出版成本高企、时间漫长,加上销售渠道坍缩大半,我决定寻找其他路径。

在马特市潜水多年,一直不曾主动发表任何文字。这一次也许是个机会。我珍惜这个平台,因为我对自媒体平台的算法给信息生态带来的各种问题深恶痛绝,也厌恶审查机制对创作表达的钳制,于是我打算将2022年的黔东南调研日记整理发布在这里。调研日记除了每日调研内容、地方文化活动、与当地人的交流等,还有一些驻村的生活片段,希望可以成为大家了解西南侗苗民族的一个切面。

冬天的干稻谷垛,摄于黔东南雷山县雀鸟村2021

2022/05/21 贵阳 小雨

到贵阳了。在龙洞堡机场的到达层沿着隔离栏围出来的动线往前走,被导到机场外一个小亭子处做了咽拭子。找到酒店后,进了房间,困得不行,就睡着了。醒来后获得了一个绿码。

贵阳在下雨,室外只有17˚C,明天去山里的雀鸟村,恐怕那里的气温会更低。去年11月我第一次去雀鸟村,车子往山上走的时候,仪表盘显示的温度从7˚C一路下降,降到-1˚C时,我把车停在了一个岔路口。路旁的树枝结满冰霜,凝结着一种寂寥的美,就是那份美让我在路口逗留。寂寥是只属于冬天的,春秋太忙而夏天太闹,只有在冬天,人们的活动转向室内,万物偃旗息鼓,山川无声,大地才显得清冷疏离。你也可以指出,以上不过是一个生活在没有冬季的南方都市的人对山野里的冬天的盲目抒情。这种说法虽然扫兴,但我不会反驳你。

结霜的树枝,摄于雷山县2021

但春天的贵州却带来一份熟悉,大概是空气中充沛的水汽吧,让我意识到原来我并没有走出南方,我只是往西走了一千四百多公里,从一个潮湿的南方到了另一个潮湿的南方。山里的春天是什么样的,土地和万物已经在一片湿气中醒过来了吗?雀鸟的农事已经开始了吗?洗完的衣服能晾干吗?

挂着苞谷棒的苗族木屋,摄于雷山县雀鸟村2021

明天就能自己去发现了吧。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时期还能流动起来,是值得珍惜的事。

2022/05/22 雷山县雀鸟村 雨

病毒大概真的凶猛吧,贵州高速的服务站厕所也要看过行程码才给进,中高风险地区的漏网之鱼只能憋死在高速上了。简直要为此举鼓掌。同行的一个同伴昨日得到了灰码,在高速出口的检疫登记处被拦了下来,无论如何必须吃点亏才能通过这道关卡,于是他到后面的帐篷里做了抗原检测。凭着毫不意外的阴性结果,我们获准进入雷山县城。

在一家吃石锅鱼的餐厅,我们见到了小牛。小牛大名倪永旺,和妻子杨丽萍在雀鸟村创办了“慢友家庭农场”,种植、加工山地生态茶叶,推广当地老种子的保育,也举办农耕文化和传统染绣的体验研学活动。

说起来,小牛也不是雀鸟人,甚至不是贵州人。他是云南彝族人,在雀鸟村做乡建工作时遇见丽萍,成了苗族人的女婿。他长着一副南方人身材,一张憨憨的脸上透着善良,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能随光线调节镜片颜色,钻进太阳底下,就是一副墨镜。

午餐现场还有一些别的人,都准备同去雀鸟。石锅鱼挺好吃的,也可能是我饿了,毕竟开了将近3个小时的车。吃完饭后,我们集体往雀鸟行进。路上雨势虽不大,但山路雾气袅袅。我喜欢有雾起在山路上。山路上的一团雾里面总归搅着一些神秘未知,所以才不容易散去吧,每次我都会想象自己破开雾冲出来时,就身处一个新的世界。为了辨别,夜晚降临时,我会抬头看看天上有没有两个月亮。

回到雀鸟村的“呆一宿”,这是小牛和丽萍在村里开办的民宿,这次我们被安排在顶层的阁楼通铺。阁楼上还有一个三四平方米的公共空间,同伴立刻掏出茶具摆好,我则端出了电脑。我们迅速占用了这处地方,作为在雀鸟田野期间的办公/闲聊场所。

“呆一宿”民宿的阁楼通铺
阁楼的公共空间小茶桌

雀鸟村位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雷公山境内,虽然已是5月,山里的体感仍然很凉。山里不允许有大规模的开发建设,寨子风貌因而保留得相对完整。

“呆一宿”民宿实际上是丽萍一家人的生活场所。一楼是厨房和起居室,包容着家里人和访客的公共活动;楼上均为客房;一楼以下还有一层,在传统吊脚楼的日常使用中,这一层往往用来养猪,猪圈旁安排了旱厕,人畜的排泄物堆在一起沤肥,营养农田,“呆一宿”将这一层改成手工艺体验空间,以及公共卫生间和淋浴房。

丽萍家的猪圈在村子的另一侧,那里有一片农田和几户人家,和主寨隔着一道浅浅的山坳,被雀鸟人戏称为“台湾岛”,那么“呆一宿”所在的这块坡地就是“大陆”了。

从“台湾岛”眺望“大陆”

收拾妥当后,我们围坐在厨房烤火喝茶,小牛在准备晚餐。晚饭吃的是黄豆鸭汤。丽萍家的黄豆是自留种,个头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用高压锅熬过仍很饱满。雷山人的饭桌上总有一锅汤,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煮着,汤的中间架着一碗蘸水,辣椒面、小葱,加盐调配后,浇上几勺滚烫的汤汁。今天的蘸水是丽萍准备的,比起小牛潦草的版本,添加了蒜末和折耳根,香味更加丰富。雀鸟的朝天椒名气很大,香得诱人,又十分泼辣,咬得我舌头疼。米酒可没敢多喝,黔东南人家的自酿米酒像白酒一样辣,喝两口就吃不消了。

在“呆一宿”第一日的晚餐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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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玛芬独立写作者,以书写为媒,探索介入乡村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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