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

「小帥哥啊，今天你的好朋友怎麼沒跟來啊？」

原本的捷徑被幾輛大卡車堵住了，因此然青今天換了一條路回家，經過路口的早午餐店。

「不知道，他今天連學校都沒去。」

「喔！我今天還看到他出來遛他家的黃金獵犬呢，大概中午的時候吧。但是那時我的三明治還沒打折，所以他沒有進來買，哈哈哈哈。」老闆從椅子上起來，挺著他圓滾滾的大肚子走進店裡拿了幾個鮪魚蛋三明治。

「給你吧，不差那幾分鐘，看在你們這麼捧場今天算你免費！」

「非常感謝。」

然青接過鮪魚蛋三明治，繼續往家的方向前進。珣中午的時候出來遛布布？為什麼是那個時候？所以珣沒有生病嗎？不對，照昨天發生的事情來說，珣請假就算是以病假的名義請假，也只是做做樣子吧。但是他打算就這麼請到畢業嗎？

「然青。」

然青抬起頭，珣穿著藍色T恤和牛仔褲。靠在然青家門口旁的欄杆。

高中之後珣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這種波瀾不驚的聲音叫他，很冷漠，然青不喜歡。但是現在然青卻感到很放心，大概是因為他今天終於見到珣了。見到珣比什麼都重要，就算珣是來罵他的也沒關係。

明明應該感到緊張和侷促的場面，然青卻只不合時宜地想，珣今天穿的真好看，長的還是這麼可愛。

「今天怎麼沒來學校？」

「……今天辦了點手續，我…之後都不會到學校了。」

「那這樣你還有畢業證書嗎？」然青跟著珣一起靠在欄杆上，他伸手撥開珣額前的碎髮。

「有。」珣看著那隻手，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我想進去坐坐。」

「我家？」

「嗯。」

兩人對視了片刻，然青掏出家裡的鑰匙走向大門，電子鎖發出清脆的解鎖音樂。

「進來吧。」

一進門便是一陣鋪面而來的咖啡香，珣在玄關脫下鞋子，踏上稍微架高一點的木地板。L型白色流理台上放著幾盤用保鮮膜包起來的菜，銀灰色的冰箱上貼著一張便條紙，草草地寫了幾行字。

「阿姨又出門了？」垃圾桶裡面堆滿保鮮膜和揉成一坨的便利貼，這陣子然青的父母應該都不在家。

「嗯，這週她都很忙，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睡了。爸爸去國外出差，應該明天就會回來了。」

「我要搬家了。」

珣無視然青看過來的眼神繼續說道：「今天我爸已經請搬家公司來搬走家具了，我等等就會離開──」

「你同意了？」

「錢畢竟是他出的。」

「你要離開了。」

「之後還是會經常回來找你。」

珣靠在流理台旁，一手揉著眼睛看向然青說道：「我大學後他也管不到我了。」

這個眼神然青昨天才看過。

珣的爸爸和他大吵一架，拉著珣回去，那時然青透過窗口和珣對到眼。

珣看到他後，露出充滿疲憊和不快的眼神拉起窗簾，那時太陽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之下。

「珣也覺得我很噁心嗎？」

「什麼？」

「你也覺得喜歡男生是錯的嗎？而且還是喜歡你？」

說到這，然青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喜歡你，你可以不喜歡我，但這不是錯的。」

「我沒有說你是錯的。」珣稍微提高了音量。

「說不定你沒有覺得我是錯的。」然青說道：「但你那死板又不知變通的爸爸可不是這麼想的吧。」

然青拉起珣的袖子，幾條紫到發黑的傷痕映入眼簾。

「你又被打了？」

「沒有！」珣的心頭一緊，然青抓緊對方欲收回去的手，徑直拉著珣坐到沙發上。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肯跟我說，但一定是那個人幹的。學校裡有人敢對你怎樣我早把他塞進三樓五班旁邊那個最臭的廁所馬桶裡讓他溺斃了。」他翻找著醫藥箱：「就算你不露出傷痕我也看得出你受傷了，不過既然你不想說，那一定也是不想要我插手的事，我真的要瘋了！」

然青突然抓住珣的肩膀。

「為什麼你高中之後什麼事都不願意跟我說啊！？」

「什麼都不願意跟我說還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這連同學都不是了吧！？」

「不、不是！我是怕你討厭我…」

「討厭什麼？你想太多了！你就算作弊吸毒殺人酒駕栽贓天下的爛事壞事做盡了我都還是喜歡你！」

然青把他這些日子的鬱悶全吼完了，在回歸寧靜的客廳中只剩牆上的時鐘滴答響著。

是該死的四點五十三分。

照珣說的話，他爸應該也在四處找人，不出意料一定會找來這裡。

他已經把想說的都說了，珣不想說就是不會說，還是處理完傷口趕緊讓珣回去吧。想到這然青不禁在心中自嘲，這就是他自己造就的結局吧？連一般朋友都做不到。要是當初有說開、要是當初多關心一點珣、要是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心。

但有些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能做的最多只是狼狽的東拼西湊，小心翼翼地藏在某處。就像藏在他抽屜裡的那些，他一一從垃圾桶中翻找出來的珣皺巴巴的手稿。

「陽珣！」

外面傳來的吼聲打破了僵持的兩人所抱持的詭異平衡。然青跟珣同時看向窗戶外。

珣的爸爸找來了！

「陽珣你給我滾出來！你在裡面對吧？你在找死！給我出來！不要靠近那個死同性戀！」

「初然青！」珣突然對著然青大叫。

「做什──」

夕陽蒸騰他們青澀的年紀是微涼的二月二號下午四點五十三分。吐出的氣息輕撫過兩人的面頰，碎髮撓癢了耳廓。

那天然青很輕、很輕的在珣的嘴唇上點了一下。

他的手細微的顫抖，像是上台時無法控制的緊張。空氣被抽乾一樣的寧靜，在短短的那一瞬，整個世界彷彿只有他們兩個人。

沒有煩惱、沒有說不出口的事、沒有讓他們卻步的理由。

就像現在二月三號的四點五十四分。

陽珣扯住初然青的領口，然後撞上了對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