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經濟制度的討論：司馬遷經濟思想

老公常叫我讀點經濟史，消化完再口述，因為他看得會比我慢。對吧，專業分工、經濟分工（division of labour）也是好的經濟模式。畢竟作為文科人，看古典經濟史會比他快，而投資、算術、實操賺錢，還是他較快。

「中國早期而著名的經濟學者不是有管仲嗎？」他意思是，何不追源溯本？何不順序？他還是有點中國文化常識的。

「以私人學者身分記通史的，司馬遷史記是第一人。」受學識與女人的第六感所限，我就從中學以來自己其中一位男神——漢代的司馬遷開始，而私人整理歷史，也是重要的原因。他聽到我強調民間而非官方記史，眼睛一亮，對於私人與官方可能存在的分別，大概有些生活經驗的人也會明白。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是司馬遷的名言，也是他希望撰述《史記》的原因。對古往今來的歷史變化做一系統的總括，尋找推動歷史的法則，那麼他又寫下了什麼他覺得可取的經濟法則？歷史學者錢穆說他提出的經濟模式，是根據歷史上的進化論來評述，而我看來，他比較貼近現實與人性。」今次終於到我開lecture。

「司馬遷順應了什麼人性？貪？懶？」他提出「貪」與「懶」，是個有智慧的概括，因為世上的進步、科技發展、經濟模式，甚至公司人事管理模式，無一不是從此二字出發。

「他在《史記．貨殖列傳》提出，上古神農氏年代以來，所有人的欲望便是想看盡天下聲色，嘗盡天下美食，過身心安逸的日子，有自得其樂而榮耀的人生。而這種長期以來的習俗已無法改變了。」這基本上也是錢穆先生對司馬遷的評價。

「但，Scarcity也是沒法改變的。」世上有大多價值的、人需要、人喜歡的東西都是稀有的，這也無法改變。

「對，所以面對人喜歡物欲、喜歡身心舒暢的天性，而同時社會資源幾乎永恆地不足，他提出﹕『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也說是說，經濟管理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民放任自由（好像可以叫「自由經濟」）；次一等是領導人民走向一條規定的道路；再次是教誨他們。至於再下一等的選擇，是用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管制人民。最下最下一等，便是與民爭利。」

「他這樣說，難怪漢武帝會將他閹成公公！」他笑著說。

「沒錯，司馬遷下獄受宮刑表面與紀錄上的原因，是為得罪武帝的李陵將軍求情，但通常，更因皇帝一早看他不順眼。」如果他平日提出這樣的經濟思想，便是與漢武帝相違背。

「武帝平日做了些什麼，怎樣違反自由放任經濟？」

「武帝基本上結束了文景兩代的『無為而治』，或者說，政府不太干預經濟的做法。武帝統一國家使用五銖錢，算是統整經濟、統一貨幣。這也算有好處，如劣幣不會充斥於市場，通脹等也可更有效控制。這已算是對經濟干預較多了。更甚的是，武帝有不少與民爭利的做法，如鹽、鐵、酒國家專賣，這也是司馬遷列的最下等經濟制度。」我也是按史實推一推算。

漢武帝可能不是中國史上實行「與民爭利」政策的身一人，但無疑，他是其中一個實行得最明顯的統治者。中一中史教科都懂得說﹕漢武帝鹽鐵酒專賣政策，令國庫充裕，但有與民爭利之嫌。鹽、鐵、酒是生活必須品，也涉及國家重要天然資源，更加，涉及龐大利益。

「司馬遷是何等聰明人，漢武帝又是何等聰明人，其實自由經濟之及與民爭利的利弊，他們都能想明白。只是，他們身分位置的不同，令他們有不同的選擇罷了。」他又按人性推演了，但大柢沒錯。

「司馬遷，一介小史官，自然從蟻民角度思考﹕文景之時，無為而治之時，人民可享山澤資源，只要肯開墾，荒地也就是你的，人民上流的機會、積存土地或其他資源的機會甚多。即使有鉅富，有貧民，市場也是屬於人民控制的。」雖然，到底惡霸土豪較好，還是與民爭利的政府較好，我暫時無法比較得到。

「漢武帝，帝王之尊，自然從帝制獨裁者的角度思考，總之，將可以賺錢的資源收歸國有，國就自然有錢了。你說過帝制是『家天下』，也就是說，漢武帝自家就有錢了。如此centralized（中央化），其實經濟增張與發展，都不及他把握著經濟那樣重要吧。」

「可以這樣說。漢武重儒，雖然『士、農、工、商』並非他首先提出的，但漢武側重儒士是顯而易見的。也就很可能是你剛剛說的，多賺、發展、增長……通通不及經濟穩穩掌握在他手中重要。所以這也與司馬遷另一項重要經濟思想有關——職業平等，能賺錢、對社會有貢獻就好。」

「到今天，華人社會仍有深深的『職業分貴賤』思想，怎麼原來，司馬遷曾提出如此美好的一個世界？」他此時流露對司馬遷先進的欣賞。

「『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司馬遷認為有了農人才有食物，有了虞人才能取出礦藏，有了工匠才能製成各種物品，有了商人才可流通貨物。各行各業的發達都有利民富國富，是衣食之源，不能缺其一，所以不應有貴賤階級之分。」 自己說到此，也覺得很可惜司馬遷的思想沒有流行。

「求富致富是人人的共性，只要沒有傷天害理，人民就可以自由用自己的方式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過司馬遷說得輕巧，如果他位至九五之尊，不知道還能否提出人民可以私有財產，不用階級思想控制不同行業……」他不太相信人性，也不太相信聖人。

大概沒有最理想的經濟制度，只有更理想，因為人心不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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