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 2024年9月3日

我印象中，小時候的我，很愛哭，大事哭，小事也哭，媽媽總是跟我說，懦弱的人，才會哭，我記得差不多十歲左右，電視在播台灣一部戲，戲名我還記得很清楚，叫《搭錯車》，弟弟們都哭，我很難過，但我沒有哭，我那時覺得自己很棒，我好像長大了，變堅強。

當媽了，更不能哭，我有過很累，很無助的時候，那時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小孩，大的生病，小的出生沒多久，先生又因為工作在別縣市，我還記得醫生說，叫我兩個小孩要隔開照顧，大的是感染腸病毒，很容易傳染，小的太小了，比較危險。但我能怎麼樣，怎麼隔？咬著牙關，再累還是撐著，我那時很想哭的，真的很累，但我沒有，因為我要堅強，我是媽媽，不能哭。

一直前幾年，媽媽某次暑假去醫院做定期的體檢，意外發現了乳房有硬塊，醫生抽取織後確定是惡性，需要盡快動手術，消息來得很突然，那段時間我剛好帶兩個小孩回去娘家，本來打算好好玩的，一下子計劃全打翻，那段時間我陪著媽媽奔波在醫院、診所之間，安排檢查、住院、手術等等，幾乎每天早出晚歸，小孩還小，帶著也不方便，只能暫時先把她們先寄放在我的奶奶家，奶奶也很大，雖說小孩還蠻乖的，但一個老人家要照顧兩個不足8歲的小孩，真的會累，為了讓她能晚上好好休息，我一定會把她們倆接回家睡。

醫生建議媽媽左邊的乳房需要完全切除，一星期後，手術當天，我在病房等著媽媽從手術室出來，她被推進來的時候臉色蒼白，手上掛著點滴，因為麻醉藥未退，一直在胡言亂語，我聽不懂她的話，只知道她一直喊我的名字，我其實不太知道我可以做什麼，我就站在病床邊，看她是不是清楚，有沒有什麼需要，偶然她眼睛打開，眼神好像跟你對上，以為要醒了，又突然胡說了幾句後又昏睡過去。

父親跟弟弟們因為工作的關係，都不在醫院，只能一個又一個的電話聯絡，報告情況，弟弟都哭了，問我怎麼辦？為什麼會生病？醫生說什麼？癌症第幾期？我不知道，我真的都不知道。醫生要晚上才會來。

我沒哭，我是姐姐，不能哭，父親叫我守醫院，他晚點會到，有事先處理，我說我都知道。

後來，媽媽終於清醒了，但臉色依然蒼白，虛弱無力，我很擔心。晚上九點左右，醫生才有空來巡房，跟我們報告手術情況，左側淋巴有發現癌細胞轉，所以手術過程中也將左側的淋巴切除，以後可能不能拿重物、泡溫泉，左手不能量血壓，抽血等等，至於期數，要等切除的部份化驗結果出來，再確定，不過有轉移的情況下，一定是癌症二期起跳。

我其實不懂，我不讀醫，那些一期、二期、四期的名字，我都是聽過而已，根本不了解。

轉移的意思是什麼？

其他地方呢？

不是切除就沒事的嗎？

前段時間都在忙，那段時間，其實我沒有感覺到累，即使每天都在趕，但就是不覺得累，好像身體被麻痺了一樣，心卻常常感覺被握緊，有點快窒息的感覺，好痛好痛，但我沒說，也沒哭。我還是一樣的在大家面前談笑風生，正向的思考，安撫弟弟，鼓勵媽媽，我最深層的那一塊擔心，我一直把它埋在深心處。

那天晚上從醫院再到奶奶家已經 11點半，很晚，奶奶累，其實小孩也累，但還是要回家。

在車上，小孩高高興興的跟我報告今天發生的大小事，像抓了幾隻小螞蟻當寵物，吃了太奶奶煮的很好吃的炒飯，然後太爺爺帶她們去附近雜貨店買糖果等等，我都一直在聽，提醒自己要笑，要點頭。

快十二點到家，太晚了想說先讓她們去睡，姐姐從小書包裡，拿出了一幅畫，說要送給我，是她們倆今天一起畫的，上面有她們，有很多小娃娃之類的，還有一些對話小框，其實寫著說，”Mommy, I miss you." "Grandma gets well soon." “We want to stay with mommy.” 

我當下真的忍不住，眼淚停不住，我想她們也嚇到，立刻問我，Grandma 還好嗎？我只能一直點頭，我沒有辦法說話，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才算好，醫生沒辦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她不會跟你說，一定可以治療，一定可以痊癒，所有事好像都是未知之數，我以為手術做了就好了，就清楚了，結果還要等化驗，我自己也很無助，我很怕，我很難過，我很擔心，但我不敢表露出來，我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她們都來抱著我，跟我說不用擔心，Grandma會好的，她很厲害的，她是戰士。

自從那次以後吧，我好像習慣了，她們也會懂，而且我自然的表達了我的開心跟不開心，她們更能明白當下到底在發生什麼事，她們其實比我想像中，還要懂事，我無需掩飾，而且哭了，真的不是懦弱，而是渲洩情緒，哭過了，有時候更好，因為把悲傷難過都沖淡了，不再壓抑自己，更能正面迎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