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真可愛(今敏《東京教父》路上觀察)
《東京教父》(2003)是今敏難得的一部日常劇情動畫。他選的主角,卻是脫離了日常,在現實當中活在邊緣的社會人物。
離家出走的少女由紀子、欠債酗酒的大叔阿金還有變裝大嬸阿花同為流浪街頭的人。他們蹲坐在平安夜的教堂裡看舞台劇,那是一齣關於天父將神之子賜於世人的故事。聽起來充滿希望的禱告儀式其實是沉悶的過場,他們等待的是散場後的湯與熱食。
今敏描繪的都市風景一如往常訊息量非常多。那些文明景觀中的背板、廣告、標語,一切都指向幸福美滿的人生、充滿愛的家園想像。然而街道上的人物風景,就像托爾斯泰寫的,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個不同。
他們在嚴酷的冬夜拾荒,間中大叔與少女互相奚落,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可是垃圾堆當中傳來哭聲,原來是一個棄嬰。對於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阿花來說,真的是神跡。她抱著這個眉心有痣的女嬰,濫情指數飆升,但懷中一直嚎啕大哭的奇跡也讓她手足無措。直到阿金熟練地換尿布、為嬰兒喝奶,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個邋遢半吊子,從頭就不是孓然一身的人。
翌日,清早起身的由紀子發現阿花、孩子都不見了,和大叔急忙去尋。因為拒絕要把孩子送去警局的現實選項,阿花獨自坐在公園的雪地上痛苦流涕:「我也是沒有見過親生父母的人,我要帶這個孩子去見她的父母,為什麼要忍心丟下……問他們,也問我的父母。」即便身無分文、挨餓受凍的三人沒辦法照顧自己,也選擇在年末嚴冬踏上尋人之路。
然而尋找的路太長太難,雖然女嬰每每在他們陷入絕境之時提供了巧合與方便的幸運。他們都是社會的棄子,棄家人於不顧與被家人遺棄,這樣的不幸,說來又有些相似。
「要是他們好好當父母,我們就不用面對這樣的困境了。」阿花說。話里兜兜轉轉,又像是質問自己的親生父母。要是他們好好當父母,我就不用面對這樣的困境了。
說到這裡,又是今敏的拿手把戲,將那些看似荒謬的巧合連接在一起,全都指向主題。每一個充滿今敏個性的想象都互相指涉,借著各自身上的光,越來越耀眼。
「即使不是好父母,也不會忘記孩子的。」阿金對著女嬰感歎地說,心裡確實是對妻女懺悔。離家出走的人冷冷站起身,「孩子也不會忘記父母的。」由紀子想家了,還是想為自己辯護?
對由紀子來說,和父母在一起,未必是幸福。但此刻的她想著,真的是父母的錯嗎?愛永遠有瑕疵,也會出錯。愛,真的是每個人都要背負的罪嗎?她知道自己是家裡的包袱,她是傷害父親的人,讓家庭陷入困境,如今到外面求生仍是依賴、麻煩別人。這些全部都有感情、都有羈絆,只是不知道是愛還是無言比較多。
無法建立什麼的人生,不被理解,成為愛的遺族——在別人眼裡當然是不被愛,或是無法給予愛的無用之人,但他們比任何人都對愛懷有更深更重的歉意。又像對人生抱歉的太宰治,又像《令人厭惡的松子的一生》。
寫了那麼多,其實《東京教父》並不是那麼悲情的故事,它講的是絕處逢生的愛。從平安夜過度到元旦,有驚無險,最黑最冷的夜,阿花哭得濃妝都花了,你卻在熒幕前面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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