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沖繩.虛實之旅】旅程.女情
文|林關關
沖繩,那記憶中澄靜的海、澄明的藍,錄下了年少純真的歲月。
預科的三人行,三個女生,各有性格,一個熱情有主見、一個文藝慢熱、一個淡然隱逸,湊起來又居然有種平和,真要說,其實大家都不是那麼女生的女生,甚至各自都帶有或多或少的邊緣性在內。或許那時不察,卻也是這樣彼此陪伴,才安然支撐、渡過了那敏感的成長階段——敏感,是後來才意識到的,像失去彼此,我們原來可以隨時陷於人群中孤立的境地。像我們既隱然意識到與其他女生群體的不符,但同時我們的結合靠近卻又是自然而至的,猶幸如此,才免了彼此需索的不安與張力,而壞掉了友誼的純粹。那時候的一種寫照,大概像,以我們所結連成的緊密小團體,來對抗外在壓力,讓彼此可以稍安於自己的天地。三個不想要在乎別人看法的人。記得那時,我們不是坐於邊邊,就是末排,一副自絕於人群的樣子,卻成了彼此的背靠、安定,人群中我們不致孤獨。
沖繩短途的日子,日後想起總有餘溫,大概那像是一段年少日子的尾班車,不至於無愁,可現實世界的重量,尚未完全壓垮於我們肩上,我們還可保留一點單純的天真、自足的快樂,像世界既是那麼大,卻還有我們可自主的一方,小天地,可以稱得上我們所是。年少總未懂,是這一方天地,保有了我們,接近尾聲的純粹,在我們尚未被世界榨壓得失去希望與想像時。世界總不如年少的我們所想那樣,是吧?
島國的熱情,洋溢著一種樸實的民風,溫暖宜人,清涼的海水,看上去都像藍藍的波子汽水般的透心涼,清透得沁人心脾的舒爽,而毫無雜質,我們也不為什麼。
哈,像我們到了首里城那琉球千年的歷史古建築,亦都只是在城外的牌坊拍照留影,過門而不入;在國際通的大道間逛,也盡是平實的異國風情,賣著名目繁多的泡盛、五彩遊客服飾(其實是小狗服飾呢)的店子,大概都及不上一杯 blue seal label 的雪糕,來得興奮,還有那特產的鹽味雪糕呢,胡亂的這個那個亂沈了一番的試味,當然也有友人認真的嗒著那差別,臨行還特登去往尋那沖繩名物——苦瓜,炒蛋的滋味;又到那「萬座毛」去,意即一望無際的大地,旅行圖片上,總是那經風化璘珣出的岩石,像頭象鼻一般的,在藍天與綠草地的背靠下,好不明朗,我們去時,卻是天陰,灰濛濛的飄著零散的雨絲,只記得一行遊人沿路撐著傘的畫面,那主角「象鼻」倒是沒多大的記憶,一直也還停留在那官方宣傳照的印象下,像照片看得多,記憶就開始失真;還有我們仨執意要去尋找的燈塔,卻駕不得車,只能選擇大眾交通,再走老遠一段路。那時許是手機地圖還不盛行?就是友人中一貫的「地圖通」也竟一時認不得路來,沿路荒蕪,我們只得朝著一個方向走著,走走算算。烈陽下,無遮無擋,一共走了個多小時,才終於見著那目標物的燈塔,不亦樂乎的又看又拍,前陣子的疑雲,頓時一掃而空。那行旅過程,充滿不確定感,暴曬下的跋涉,直像意志、耐力與友情的考驗,什麼都可以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那隱形的心理張力,卻又是在我們身上不存,只管「疊埋心水」的走著。我們沒吵架,像更確立彼此那種旅伴之感,在這途上,以及更多未知的。
過後,一行人雙臂直曬得通紅,我膚色天生尚黑尚麥,倒是曬過就退,平添一層色階而已,朋友卻都得經一輪脫皮之苦。其中一友人,事隔經年,還在說臂上的膚色是那時落下的,我一看,還比我不知要白上多少度呢,哈哈。只記得當晚回到市區,我們都直往那超商去,拉開凍櫃的門,挑了冰品付過錢,還不是吃,是直往皮膚上貼,鎮痛降溫。冰品一人一口味,就叫「爽」,大大個字的,印在其上,豈不愜意?那曬後的痕跡,落於身上,竟也讓我想起電影《日麗》 “After Sun”,曬後,如像其時不覺,往後才落於心的日痕,青春的日子的遺痕,如褪色底片,淡淡蒙上一層的,餘溫。
青春,就像一種對日子細細的不察,總像一種後設的概念。談過的話,許多細碎都忘了,卻是一種隱然的背靠與安心,然或許正是相伴的淡,在往後更多相處的磨難面前,才特別容易流走,特別覺得不足。是的,像年少的相伴,是環境相近而驅使促成的;成年以後的關係,各有生活,更像是選擇得來的,而且得是一再。像曾經某種隱然共同的心理需索,使我們選擇了彼此;但當某種共同的生活場景失效時,也有我們不再選擇對方的時候。尤其自己遲來的自我,是那樣需要放飛,昔日的陪伴像是那樣的不足、昔日的感情像是那樣的輕淡、昔日的理解像是那樣的顯淺⋯⋯我有了我更深更深的情感需索,像一個人一旦心底的深處被觸碰到,早存的一切就像都往外了。現實社會的磨難,也一直試探人心的底線,像生命裡頭,總有些經歷是得自個消受的,有時卻像妄想、奢求感情的替代,或說對於我們都未能好好理解的部分的理解——我似乎忘了少時那一段由我們一起所走出來的路。我有時太想尋求那終極的答案,以致於我不再接受未知、茫然。我晚熟的一種,是驟然被開了眼界、認知,我就開始恣意輕忽曾經的感情、過去的自我,我用了好大的力度,去否認消除自己的過去般,像我們都總有一些自我,一直隱形於根底而未被實現,我們一直以那浮顯可見的作連繫,卻試圖忽略根深蒂固還有的差異,友情,到底是同性還是異性主宰的多? 在必要的時候,或者說造成分歧的時候,我們又是選擇哪一個的自我?
我們各有自己理想的追尋與實踐,而那些居然會形成排拒的張力,許是我的晚熟與自我的延遲未確立,我不懂得更好的定位過去與現在、自我與他人之間,各種界線與差距,而失掉了尊重。真要說,愛像我的一條分水嶺,我太把我的愛,奉為絕對,而致使其他的一切,都要觸礁,像你一陷入熱戀 其他的一切,就無可避免地冷了。但這不是那些主觀的因情而失義的問題,而是一個人在段段的感情關係中,未能恰當的調適自我所處,像好像從來沒人教會你,關於那些感情中的距離吧?原來相近並不是唯一的形態,距離何如,更決定性質、壽命。一個人太自我,終咎都會帶來耗損。那時,沖繩舊誼都太像是殘存的連繫,我們之間唯一所剩的資本,像我們其實都不想去承認,這是我們僅能依存的所在。一段旅程,好像變成了一種懷舊,懷一些恍然已成過去的感情,像誰都不願揭起蒼白乏力的底蘊,它對照著,不再。
美の海水族館,是那趟行程的重點吧?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擠滿了來來去去的遊人翦影,三三兩兩的疏落成群,人們的眼睛都不在己身,而是注視著眼前紛至的各種驚奇。那麼大的水體、素不相識的海洋生物,各以自己的姿態悠游著,毫不擔心被誰打亂了節奏。看,那魔鬼魚不是飛毯一般的,驟然從你面前掠過、又瞬即而去,只留下白晰的肚皮底下,一張魅惑詭秘的笑顏,供人細味猜想,那一陣掠過的風的譁然?多像牠福至心靈,在開著遊人的玩笑一般。那有一種獨立隨性而怡然的風姿,留了在人的心底。
而那龐大的水體生物,更不消說,直像靈魂般,無可忽視的存在,卻又充滿著一種平靜祥和的氣息,與世無爭,而沒絲毫緊逼掠奪的姿態,以牠的體型來說,直像生物鏈頂端的素食者,哈哈,那三條藍身白點的生物,鯨鯊是也!等到三點多時,來到餵食時間,身穿潛水服的工作人員在水缸以內,近水面處拿著一只紅色的膠桶,把食物從內裡傾出,餵飼給三條龐然大魚,誰不知,本來橫著游動的生物,看到食物居然齊齊立直了身軀,打開嘴巴,垂直的進食,身軀還輕微擺動著,一副家寵被投餵的溫純樣子,好不笨實,卻又更添了幾分可愛,更讓人歡喜。
還有的是,在那沙堆之間,神出鬼沒,忽然探上頭來的生物,至今不知名姓,卻像沙蚯蚓般,橙的、黃的與白色相橫間,也是垂直的從沙裡鑽上鑽落,像一根根彩色「士的」的妙趣,其中一友人可喜歡極了,或許正像她那隱逸神秘又冷面笑匠的個性,可最後她仍是一點紀念品都沒帶回家,被我們調笑了許久;我卻是回頭在國際通大街的專門店上,還是抱走了一鯨鯊玩偶,好不歡喜。有些東西的確如此,需要時間,回頭才更是瞭然所需與所想,感情亦然。
有過破裂的時候,也有過重修舊好的時候,該怎麼說,或許一些東西是得在距離裡看清,才會換成了空間,人我而不違。最是執拗於自我,也總得在歲月裡,漸漸學會成長、成熟而看清,各樣感情都有其限額界線,非強求可得,最終需要的,亦是人自己撿拾自己、承擔自己,如此才會舒了一些關係的壓力,畢竟,我們的友情從來是關於淡然相惜,而我們知道自己有什麼,也有著對對方的關心,這就足夠了。
遙記起那年,我們各自寄下了一年期的未來郵件,我逾時收到了一魔鬼魚的自如,朋友卻收到了來自自己的問題:記錄了難忘的片刻,自己倒是忘記那出處,還問,什麼是三條「煎pan」?這才記起漏掉的一筆,鯨鯊的日本名字是也!可現在想來,不也亦是我們?那些年輕時笨笨柒柒的階段,原來是友情還需要更長時間的蘊釀,比一年期還要更久更遠的未來,不是歷久而不衰,卻是在我們各自都有過更多的人生經歷後,明白到經得起變化的重要。一階段有一階段的需要,彼此都在各自的人生成長著,有時遠一點、有時近一點,亦都可以是向彼此釋出的善意,與時間、空間的所需,以致成熟。成年以後的關係,就多少都是逐點修來的。
眼下,在另一段的旅程又即將開始之際,或許我們可以慶幸,少時的行旅,如今有了續章、有了重新,而所向未知,也是對時間、變化抱持的一種開放性,不在一時、一地、一境遇,而是我們都持續的更新著自己,這才是最重要的,其餘的,一切隨心也隨緣。 旅行,不也就是發現未知的自己嗎?
林關關
分裂矛盾的靈魂,像一半屬光明,一半屬黑暗;一半屬剛強,一半屬脆弱;一半屬創造,一半屬摧毀;一半渴慕自由,一半依循安穩。恆常在愛與痛苦間自我拉扯、掙扎,學習著擁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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