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拥有巴勒斯坦的主权？

巴以冲突比较复杂，我们最好参考专业人士的解读，比如秦晖最近讲的《阿以冲突的由来》1。根据他的演讲，有人归纳了《巴以问题二十点》2。然后是张平在2014年写的《巴勒斯坦土地问题的七大谬论》。另外就是台湾历史博主李天豪讲的《中东冲突的深层原因》。

为了讨论方便，我们说几点脉络，了解的朋友可以跳过。首先巴勒斯坦除了两千年前有犹太人国家，这个地方一直都没有建国，而是被大国统治，比如奥斯曼帝国，后来是英国。二战后英国退出让他们建两个国家，一个是犹太人一个是阿拉伯人国家。这和英国帮助约旦，沙特，伊拉克，印度，巴基斯坦建国是一样的。但以色列建国了巴勒斯坦没有建国，因为当地阿拉伯人比较弱，还没有建国意识，而且周围阿拉伯国家想先灭掉以色列，然后分掉整个巴勒斯坦，也不想让当地人建国。以色列刚建国他们就联合起来打以色列。后来以色列一直赢，也就占领了巴勒斯坦。这些阿拉伯国家都打服了，于是不想着瓜分巴勒斯坦了，才开始鼓励本地阿拉伯人（巴解）建国。这时候冲突就成了巴解和以色列的冲突。以色列已经占领整个巴勒斯坦，所以也不是特别想让他们建国，打了几年，觉得很头痛，于是1993年签订奥斯陆协议同意巴勒斯坦建国。但这个协议受到各方反对没能执行，因为双方都有极端分子不愿意妥协。1995年以色列归还了约旦河西岸的部分土地，但不是全部归还。有的让巴解管理，有的共同管理。之后冲突继续，哈马斯成长起来。2005年以色列又妥协了，把加沙地带还给巴解。加沙很快被哈马斯接管。于是巴勒斯坦就形成了西边哈马斯，东边巴解（法塔赫）的分裂局面。但这两块土地都不能完全独立自主，以色列还控制着水电供应，出入检查等。

李天豪指出以色列建国有三个目标形成不可能三角：

1，建立以色列人主导的国家；

2，宪政民主；

3，恢复祖先的土地。

土地上有阿拉伯人，如果你要全占这块地，那么阿拉伯人要包括进去。如果阿拉伯人成为国民，又民主，一选举就可能让阿拉伯人获胜，就违背了1。要么就不能民主，要么就不能要那么多的地。这个三角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就是把阿拉伯人都赶出去。最近的冲突其实就有点这个意思。以色列让加沙100万人往南边移，最终估计就是想把他们全部赶去埃及。不过这个方法可能有点太极端，执行起来肯定不容易。

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是主权问题。以色列建国是没有问题的，和约旦，沙特，伊拉克建国都是一样的。但建国时候的领土只是巴勒斯坦的一半，后来打仗（虽然是被打）把整个巴勒斯坦都占了。这就有点问题。在建国之前，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对当地都不具有主权。突然，以色列人建国了，它拥有了主权，接着就打仗，结果是巴勒斯坦人就没有机会获得主权。他们要么只能选择成为以色列的国民，要么就只能选择和以色列打仗。他们的主权去哪了？

如果是在古代，这就是一个成王败寇的故事。你打输了，你要么就称臣，要么就去当土匪。这个逻辑没有问题。但到了现在，武力似乎不能作为统治的唯一基础，你必须得有更为正当的理由。有人就提出民族自决。你这个民族想要成立一个国家，举行一个公投，通过了就行。这个方法对殖民地很有用，他们可以自己决定成立一个独立国家。但除此之外，很多国家都有分离势力，要是都投一下估计早就四分五裂了。有人提出了国家认同。只要大家觉得是一个共同体，就能成为一个国家。不需要都是同一个民族。还有更早的社会契约论，也就是大家在一起订立了一个契约，约定相处的方式，共同建立一个国家。这是很合理的，但是并不符合现实。没有人真的会来一起订这个契约。

国家认同其实就是一种洗脑（没有褒贬之义），让主权行使更加顺畅。民族矛盾则会削弱这个基础。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一个问题：除了暴力，国家和主权其实没有任何基础。

国家和主权这两个概念其实是很流氓的。比如两个人在一个地方住，结果一个人建立了国家，他就拥有了主权。本来一个东西有所有权，使用权，其实就是财产权。结果凭空多了一个主权。财产权是属于个人的，是各管各的，但主权却可以管这个土地上的所有人。凭什么？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美国的印第安人。凭什么白人跑来就建立了国家，拥有了主权，而印第安人就只能当二等公民？而且主权是永远不变的，后来的人怎么办？只能承认既定的主权，没法改变。这就很不合理。

所有的国家理论，都是在谈人怎么样，民族，契约，这些都是和人相关的。没有谈土地的。奇怪的是，主权却是对于土地的，而不是对于人的。事实上人你爱去哪去哪，我只要这个土地。所以这也很莫名其妙。有人会狡辩说这个土地是有人居住的，所以人和土地可以一起谈。但人是会移动的，不可能和土地绑在一起，而且人会死，土地可以转让。所以这些说法都是站不住脚的。但国家就是要把土地和人绑在一起。正因为此，印巴分治的时候两国要把对方的人民从自己的土地上清除出去，造成了大量的冲突和死亡。也正因为如此，巴勒斯坦古代有犹太人，现代有犹太人，也有阿拉伯人，你说主权是谁的？

阿拉伯国家不承认以色列的主权，要打仗，结果被以色列打服了。暴力捍卫了主权。但如果以色列没打过呢？是不是就应该被赶到海里？巴勒斯坦人就没有那么幸运，老是打不过，没办法建立主权。巴以冲突不是偶然的，它的持续其实是主权理论贫瘠的反映。因为主权就是依靠暴力，所以要争夺主权暴力就不可避免。

在一个民族融合，矛盾缓和的地方，国家和主权是有用的。它能够让大家更团结，能够抵御侵略，能够提供各种公共服务。在一个民族冲突，矛盾激化的地方，国家和主权反而有副作用。它只会引起更多的暴力。如果我们以主权的名义虐杀婴儿，以主权的名义让百万人流离失所，剥夺他们的财产，那就是野蛮。只有尊重所有人的人权而不是主权，才能够让文明回归。

1. 《阿以冲突的由来》文字版目前在这里还能看。https://news.ifeng.com/c/8TqXTJtEhlg

2. 《巴以问题二十点》https://qinghe.blog.caixin.com/archives/270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