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英国内战成因（一）

Conrad Russell, The causes of the English Civil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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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兰与苏格兰的矛盾】

苏格兰人的改教深受加尔文宗的影响，自下而上，最终形成了全国性的长老宗，是宗教改革中一个成功的范例。相较之下英格兰的改教自上而下，很不典型，而且长期停滞不前，改得很不彻底。这给苏格兰人造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在苏格兰的詹姆斯四世入主英格兰，成为戴英、苏、爱「三顶王冠」的詹姆斯一世以后，苏格兰人的这种优越感促使他们形成了一种苏格兰式的大一统观念，即认为长老宗和长老会制（地方教会自治）应当在联合王国———首先要在英格兰———通行。苏格兰人有义务帮助英格兰的兄弟们完成改教。很自然地，苏格兰的这种改革宗主张就受到了英格兰内部比较激进的改革宗的欢迎。

英格兰与苏格兰的改教路线完全不同，这也造成了他们意识形态上的重大差异。在英格兰，由于改教是自上而下的，结果是形成了圣公会这种国家教会，所以地方教会的自治就成了反改教，成了英国人常挂在嘴边的万恶之源，popery（教皇派，教皇主义）的表现。而在苏格兰则完全相反，由于改教是自下而上的，结果形成了长老会这种自治性质的教会，所以国家教会和教会内部的阶级制度，就成了popery的特征。所以在英格兰的意识形态当中，中世纪反抗英王的托马斯·贝克特就成了教皇派，而苏格兰人则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为教会争取独立的贝克特怎么就成了改教的反面。

英格兰与苏格兰意识形态上的针锋相对也造成了联合王国政治上的不稳定。在英格兰和苏格兰国内，各自都有一些处于下风的少数派，试图要引进对方的制度。这种不稳定也是英国内战的重要背景之一。

【三国演义】

在联合王国的三国关系中，爱尔兰地位最低，它是英格兰人发展种植园的殖民地，苏格兰人也致力于增加在爱尔兰的移民和种植园数量。另一方面，相比于英格兰，苏格兰国土面积小，经济实力弱。有爱尔兰的例子在先，苏格兰人不免担心自己的也会沦为英格兰的从属。而在实力弱的情况下，苏格兰人要在英格兰的阴影下维持独立，只能靠强调自己教会的优越性。这就是为什么教会制度（church government）和宗教仪式的细节，比如领圣餐时要不要下跪，会成为两国政治家们争论的焦点。

英苏矛盾并不是查尔斯一世时代才兴起的，同样的问题在詹姆斯时代也有，但却没有导致两次主教战争那样的军事冲突，这跟詹姆斯一世调和的态度以及他宗教政策的模棱两可有很大关系。相比于精力旺盛的查尔斯，他的父亲詹姆斯显得非常消极怠惰，几近无为。詹姆斯虽然颁布了珀斯五条（Five Articles of Perth），其中信徒领圣餐时要下跪的规定不符合苏格兰改革宗的精神，但詹姆斯无意在苏格兰强制推行这一政策，他只是想平息两国宗教上的争论，使苏格兰人没法再借宗教仪式的细节批评英格兰。然而这些调和性的政策似乎也给查尔斯造成了一种印象，即詹姆斯早就有意统一联合王国的教会，这也被他用作自己强硬的宗教政策的依据。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耶稣承诺人能得救，教会象征着这种承诺的延续，因此教会理应是唯一的、连续的，因此分裂教会（schism）是仅次于异端的第二重罪。新教想要立门户，其合法性也必须要追溯到最原始的教会，即耶稣的十二门徒，十二门徒的合法继承人就是唯一合法的教会，所做的施洗和对神职的任命才是有效的。因此新教绝不追求与历史上的天主教会割裂，他们所做的只是摈弃已经堕落的教皇和他的罗马教廷，这就是为什么英国的新教徒不把教皇领导的教会称为大公（Catholic）教会，因为「大公」就意味着普世，意味着唯一合法。所以他们用poppery、popish一类与教皇相关的字眼来称呼那个堕落的教会。

虽然新教徒不认为自己是在另立门户，但在天主教徒看来，新教徒的做法就是一种分离主义。英国的一名耶稣会士诘问圣公会的一位主教时说，你们总说罗马教会已经根本堕落了，但长期以来罗马教会是地球上唯一存在的教会。如果说路德以后才有真的教会，难道路德以前就万古长如夜了吗。这确实是一种很有力量的诘难，因为耶稣告诉人们，唯一合法的普世教会会一直延续到他的再临，是不会中途失败的。而且，腐败的教会不等于堕落的教会，如果只是因为教会腐败教徒就另立门户的话，这仍然是一种分裂行为。新教徒面对这种诘难，一方面要强调自己继承的是真正的教会传统，另一方面要极力妖魔化教皇的党徒，说他们依然便成魔鬼的代言人，因此新教运动不是建立了一个新的教会，而只是革新了教会，清除了一小撮魔鬼的党徒。

由于新教地位的稳固只是伊丽莎白后期的事，对斯图亚特王朝的英国人来说，分离教会的指控仍然给他们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困扰和焦虑。这就是为什么整个社会形成了一种反对教皇的激烈情绪，poppery、popish这些词的含义被无限扩大，成了盛装一切异端的、不道德、腐败的人和事的垃圾桶。这样一种新的叙事和新的神话，是英国的新教徒捍卫自己政治和思想独立的必然要使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