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鐵道、彩虹與宮澤賢治：【滑床山的熊】及【貝之火】

一. 作者簡介：宮澤賢治

宮澤賢治，一八九六年出生於日本岩手縣花卷。畢業於盛岡高等農林學校，出身於富商之家。在文學創作方面有非凡成就的賢治並非一直享有文學盛名，他生前唯一拿過稿費的作品只有童話【渡雪原】（同樣收錄在【銀河鐵道之夜】一書中）。

他出生在天災不斷的年代裡，因此他為了遭受災荒的農民時常不遺餘力，致力於農業技術指導，在努力的耕耘及工作之間，他也將平時與農民的生活互動體現在自己的童話中，其敏銳的筆觸及豐富的創造力讓其筆下的角色變得活靈活現，躍然紙上。在人生的最後五年仍致力創作與改稿，但終究卒於一九三三年，享年僅三十七歲，他一生致力於農業及文學，終身未娶。

雖然人生短暫，創作的作品卻不少，但多為生前未發表的手稿。他曾說：「我所寫的故事，全都來自森林、原野、鐵道線路、彩虹或月光。」讀他的童話，彷彿能進入到他那冰清玉潔的世界觀，和其中的人物遨遊在其優雅的故事中。死後宮澤賢治的手稿多由其弟宮澤清六發表，並彙集成書。著名的童話有【要求很多的餐館】、【貓咪事務所】、及【銀河鐵道之夜】。著名的詩則有【永訣之朝】（為悼其妹而作）、【不畏風雨】。賢治的作品散見於全國中小學教科書中，更被譯成多國語言，成為老少皆知、家喻戶曉的文學巨匠。

二. 【滑床山的熊】

成文時間：

 1934年（昭和9年）7月在耕近社的「現代童話集」中首出版。

登場角色：

淵澤小十郎、雜貨店老闆、夙願未了的熊、殺死小十郎的熊

內容簡介：

描寫住在滑床山及淵澤川之間的獵師淵澤小十郎，為了生計獵殺森林裡的熊群，但卻只能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山下的雜貨店老闆。小十郎終其一生為了生存而獵殺熊，但最後同樣被為了生存的熊獵殺。

個人分析：

獵人、商人與熊之間，壓榨的權力關係

一般人剛開始看宮澤賢治的故事時，都會直覺地認為他是一位童話作家：筆觸溫暖、內容童趣橫生，就如宮澤自己所說的一般：「我所寫的故事，全都來自森林、原野、鐵道線路、彩虹及月光。」但在細讀【銀河鐵道之夜】所收錄的故事之後，總覺得它們都透露、滲出著些許淡淡的哀傷。這一篇【滑床山的熊】給人一種看透世間又無可奈何的感覺，在這滑床山及淵澤川之間，棕熊們被獵人小十郎獵殺；但這樣辛勤捕獵的小十郎，卻也被山下雜貨店的老闆「獵殺」：老闆總是開出極低的價錢，但不管是一文、兩文，小十郎總得堆著滿臉的笑容、雙手舉的老高，像是乞討般珍惜著那極盡不合理，充滿著剝削臭味的那幾枚銅幣，甚至在吃飯時，「用手背畢恭畢敬般地端著生花枝切片品嘗，並開心地喝著那發黃的酒。」故事中提到，日本有一種名叫狐狸拳的猜拳遊戲，規則是狐狸敗給獵人，獵人又敗給商人。然而，故事中卻是熊敗給小十郎，小十郎又敗給雜貨店老闆。與其簡單地呈現獵殺關係，不如說，是那時的世道造成這樣可悲的慘劇：人殘殺森林裡的熊，但熊的生命卻只值區區兩文錢。

無奈與無奈之間，諷刺的死亡結局

最令人震撼的部分是故事的末尾和中間小十郎和熊的對話，這兩段的呼應如此真實且無奈，簡直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在小十郎賣完熊皮和熊膽給老闆後，他仍辛勤地上山打獵。那時他遇到了一頭奇特的熊，熊竟然哀求小十郎別殺死牠，小十郎無奈的表示：「我只是想要你的毛皮和熊膽而已，我拿著它們到城裡賣，其實也賣不到多好的價錢。雖然非常抱歉，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熊便和他說：「我還有想完成的事情尚未完成，待我完成後，我會自己到你的家門前領死，到時候不管是熊皮還是熊膽都可以給你。」小十郎同意了，在幾年後，熊果真自動在他的家門口靜靜地死去了。

看到這一幕的小十郎，仍然上山打獵，但這次他卻遇到了劫數：一頭巨大、漆黑的棕熊憤怒地站立起來，朝他撲去，小十郎給了牠一槍，但牠仍未倒下，朝小十郎揮出亮晃晃的一爪……小十郎在隱約之中好像聽到了熊喃喃念著：「小十郎…我無意殺你啊…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是為了生存。」中間的熊和獵人的對談，和結尾棕熊悼念般的這句話完美契合，道出了這世間人和動物皆只能與世推移，對沉痛且無法改變的命運像是毫無招架之力一般，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默默接受。這段故事看完讓我不禁反思，世上有太多不可逆的劫難正在發生，像小十郎和熊一樣，儘管人熊殊途，最後的下場卻諷刺般的相似。這部【滑床山的熊】帶給人們厭世般的哀嘆，宮澤賢治像是在反諷資本主義下可悲的榨取關係，最後只會落得這般悲劇似的結局，在這人們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常世，人和熊的一生或許早已被決定——像小十郎和熊一般的死亡，究竟是驚人的巧合，還是神明的造化弄人？

三. 【貝之火】

成文時間：

宮澤賢治過世的翌年（1934年）出版，在花巻農学校的教師時代（1922年11月）曾經在課堂中朗讀過。

登場角色：

兔子霍蒙伊一家、狐狸、貓頭鷹、森林中的動物們。

內容簡介：

小兔子霍蒙伊在一次拯救小百靈鳥於存亡之中後，獲贈寶石「貝之火」一枚，但他卻漸漸被貝之火的權力腐化，最後引發了無法挽回的悲劇結局。

個人分析：

警世的童話：以寶石象徵權力

相比宮澤賢治其他故事來說，【貝之火】帶有濃濃的警世意味。所謂的「貝之火」是一顆絕世無雙的美麗寶石，一天早晨，小兔子霍蒙伊搭救了一隻溺水的小百靈鳥，作為答謝的贈禮，鳥族國王將貝之火贈與霍蒙伊，世間萬物皆拜倒於它的璀璨之下，讓小兔子獲得了號令森林裡動物的權力。我認為宮澤賢治將「貝之火」暗喻為人類世界的權柄，正如英國阿克頓爵士所說，「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貝之火讓霍蒙伊逐漸失去原有的純真和親切，讓牠戴上自傲、輕慢的面具：森林中的居民因為貝之火而疏遠牠，擁有那顆寶石就如同提升了位階，其他動物對牠的自稱都變成了「小的」，同時也稱呼霍蒙伊為「大人」。平時一起玩的松鼠見到牠便匆忙逃離；鼴鼠也自願為牠做牛做馬，平時常欺負牠的狐狸竟也變得卑躬屈膝，讓霍蒙伊嘗到了服眾人的愉悅，牠開始大肆分封官職給順從牠的動物們，但沒有想到的是，狐狸表面上對牠唯唯諾諾，暗地裡卻藏有二心，想反過來利用霍蒙伊的權力來獵捕鳥族。

多彩豐富的角色性格刻畫

其中我覺得最有趣的部分就是霍蒙伊的父親，原本牠非常反對霍蒙伊利用貝之火的珍貴到處號令其他動物，一剛開始似乎存有基本的道德意識，總擔心著兒子這樣的行為，會使貝之火「起霧」；為此，牠們全家每天對著寶石呼氣一百次，再用紅羽雀的蓬鬆羽毛擦拭一百次，再輕輕放回收藏它的匣子中，簡直如獲至寶。第一次自己的兒子命令松鼠幫自己採鈴蘭果實，牠氣急敗壞地找到霍蒙伊，說：「霍蒙伊，你是不是太超過了？而且我們家根本不需要那麼多果實。你完了，貝之火一定起霧了。」但牠們回家一看，發現寶石並無異狀，全家便放心地繼續過著原本的生活。第二次，霍蒙伊和狐狸一起恐嚇、欺負鼴鼠一家，霍蒙伊的父親又生氣了：「霍蒙伊，你完了，貝之火一定碎了。」但回去一看，貝之火卻仍好端端地躺在絨布盒子裡，絲毫沒有受損。經過這幾次經驗，霍蒙伊的父親也變得漸漸縱容牠利用寶石的權力胡作非為。宮澤賢治在這部分的描寫十分有趣，牠不只單純的描寫直接腐化的當事人，而是再安插了父親這個原本保有理智的角色，讓故事和暗喻內容變得更豐富多彩，霍蒙伊一家就像是三種不同的人格特質：一個任由自己被貪欲吞噬，向傲慢邁進；另一個原本試圖保持清醒，但卻沒有足夠的自制力來繼續克制；而霍蒙伊的母親扮演的是那位無知的可憐人，每當霍蒙伊做出更壞的舉動，父親開始責罵牠之時，牠便焦急地哭了起來，像是沒有自省能力的人，對處境感到慌亂，卻絲毫沒有處理的動力和理性。

腐化的結局：失明的懲罰

【貝之火】的最後闡釋了腐化的最終結局。狐狸利用了霍蒙伊的無知和對權力的愚蠢，抓走了上百隻鳥並要將牠們作為自己的食物，這時霍蒙伊才清醒過來，驚覺大事不妙，連忙將狐狸趕走，解救了牠們。霍蒙伊的父親這才說著：「霍蒙伊，我們倆真是笨蛋，當初獲得寶石是因為你拯救了百靈鳥的性命，你前天竟然還說些天生注定的鬼話……」鳥族感謝著牠們時，牠們將貝之火拿出來，才發現它早已變得像鉛一般慘白且黯淡無光，最後碎裂成粉末，粉末掉進霍蒙伊的眼睛裡，牠的眼睛便像貝之火一般變得又白又濁，完全失去視力。最後對霍蒙伊的懲罰就像是在暗喻著人常被權力遮蔽，喪失原本的視野和道德觀，變得充滿貪欲。最後貓頭鷹譏笑著：「才六天啊，哈哈，才六天啊，哈哈。」譏諷著兔子一家僅六天便被寶石侵蝕了心靈，落得這般下場，如此的諷刺真是令人啞然失笑。

四. 資料來源

書籍：

【銀河鐵道之夜】，宮澤賢治著、賴庭筠譯，高保書版

【詩集宮澤賢治 不要輸給風雨】宮澤賢治著、顧錦芬譯，商周出版

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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