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四天-博杯

於寒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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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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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大小两枚弯月形筊杯,颤巍巍地世代握在子孙手里。海洋带来渔货与银钱,也裹挟死亡和厄运。恐慌与执念是相生的关系,老家人相信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审判着人,但审判与依恋也相生着。博杯,是闽人与神明先人说话的媒介,两枚红腰豆似的小木块,一面凸起,另一面平坦,一阴一阳如月夜于古井中陈述潮汐的幻影。

手掌大小两枚弯月形筊杯,颤巍巍地世代握在子孙手里。海洋带来渔货与银钱,也裹挟死亡和厄运。恐慌与执念是相生的关系,老家人相信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审判着人,但审判与依恋也相生着。博杯,是闽人与神明先人说话的媒介,两枚红腰豆似的小木块,一面凸起,另一面平坦,一阴一阳如月夜于古井中陈述潮汐的幻影。 

向阳感到额头沁出的汗是凉的,八月的南方,普照的艳阳于龃龉的阴影而言是噩梦。这是他第三次奋力掷出那早已被汗液浸润,似这香火蒸腾的公嬷厅一般熏人的两枚一块钱银瓜。他呆滞着,这几日为母亲送草、出葬,已将其折腾得如老木柜里掏出压箱底的灯泡。此刻,他的自尊是畏缩在灰蒙蒙的陈年灯泡里将断未断的钨丝,全凭丁零当啷跳了几下后陀螺一样旋转的银瓜定分晓。做功德是继送草、出葬,母后七日里另一重要法事。此刻,向阳跪在皮垫上,母亲钳的黑白遗像半遮半显地摆在恢弘的功德厝里。红红绿绿的纸扎古大厝,缀着噼里啪啦的劣质彩灯 ,足足霸了半面墙。通上电,彩灯晦明,抄手回廊里一字排开的芭比娃娃面孔跟着由青转紫,由紫转红,呲着排变了色的白牙漏出些鬼气。钳的遗像其实并非完全的黑白,多是分辨不出明度的灰,此刻沉寂而黯淡地在吵嚷夸张到完全失了庄重的功德厝里,无悲无喜地睇着跪在地上博杯的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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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将近,烧掉功德厝,母亲钳便在彼世安顿。只是烧厝前,子女还该求得先人之灵同意,对方以一阴一阳的银瓜示意灵魂的祥和,安顿似乎才有意义。前两次博杯,一次阴杯(指两阴),一次笑杯(指两阳),钳一怒一笑,结结实实扇了长子向阳两嘴边。叮的一声,一枚银瓜往地一倒,阳面,向阳感到自己的手似乎在抖。另一枚银瓜落地,也是阳面。第三次,母亲不愿安顿,她在笑,苦笑,耻笑。

向阳是母亲钳独自一人在清晨诞下的。出生的几小时前,五岁的姐姐清染病夭亡。 “向阳” ,文革时最俗烂响亮的二字,钳于山倒的苦痛里因初生的日头升起无限对命运的爱怜与如游丝的期许。向阳在儿时霸满钳的偏爱,而钳的一腔苦水便倾倒在尾子羊仔的身上。恃宠而骄,不学无术,先后家暴走两任老婆欲弃子而不顾的长兄向阳;委屈,有出息,事事尽心忍辱负重的出气筒弟弟羊仔。当年,十二岁的羊仔差点被赤贫的钳卖掉凑葬夫钱,羊仔苦求,答应做乞食都不离开钳,这才被留下来。而今羊仔在县里小有事业,村人都赞他寒门贵子。钳三年癌病,也是羊仔四处求人买印度药,一天两趟动车地往来省医院与县城,上班看护,看护上班。而钳最最臆爱的长兄向阳仍是个浪荡游民,浑浑噩噩,打老婆打孩子,脚踹人心窝,一不顺心便以出家相逼,下败之极。钳泪是流干了,直至过身都不愿原谅向阳。

时辰不待人,尾子羊仔赶鸭子上架似的被厝边头尾架到灵前,接下两枚银瓜,望地轻抛。叮铛几声,银瓜落地,一阴一阳。母亲安顿了。众人将功德厝浇上汽油,点燃,热气灼人面皮。哔剥声里,繁复与堂皇倾倒为一捧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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