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民服務

我是先看的韓國翻拍的電影版《為人民服務》，再去看的閻連科的書。

電影網站給它貼的標籤是“情色”，“政治”，“歷史”。可拍的是情色，訴的是自由。

電影設定的背景是在某個類似於朝鮮的社會主義國家。開場是師團長的勤務兵武光抱著菜出現在門口，當他看到客廳裡的那個木牌被移動了位置後，手裡的菜都被嚇掉了……

木牌上刻著“為人民服務”幾個顯眼的大字，鐮刀和錘子的標誌是鑲金的，周圍還有一圈麥穗。當時第一次到師團長家，師團長問武光木牌含義的時候，武光想背標準答案一樣脫口而出，“鐮刀和錘子，代表著黨光輝的戰鬥歷史。而麥穗，則意味著豐收和美好的未來，意味著共產主義實現之後的絢麗的歲月。”師團長很滿意武光的回答，把他留了下來。

其實電影情節很簡單，就是勤務兵武光和師團長夫人秀蓮的愛戀故事。我被震驚的還是對男女主人公的反叛意識，這種反叛意識的覺醒不是自覺的，恰恰是通過所謂的“愛情”這個導火索。

武光和秀蓮第一次在臥室見面的時候，秀蓮問武光知不知道在首長家裡工作最重要的是什麼。武光說，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為師團長和師團長的家人服務，就是為人民服務。然後秀蓮又問他最大的理想是什麼？武光說，實現共產主義，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誰聽了會信啊！秀蓮讓他說實話，他才說最大的理想是提幹，把老婆孩子接到城裡。

當武光說自己理想是實現共產主義的時候，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共產主義是什麼樣吧。畢竟那也只是馬克思、恩格斯早年編織的一個和烏托邦一樣的迷夢。

我想起李慎之先生。他在八十年代曾對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說，“我二十歲的時候，什麼叫社會主義，什麼叫計劃經濟，不但自己心裏一清二楚，而且還能說服別人，讓他跟 我一起幹革命。現在我六十多了，才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懂。”是啊，當年一腔熱血奔赴延安的青年們，不正是為了實現共產主義嗎？

何方也在自述中回憶，在他七十年的革命生涯中，一直受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黨的領導這些重大原則的指導、規範和約束的。可絕大多數人是被迫或隨大流，少有人去思考這些。他和李慎之等多數青年一樣，當時參加革命時懷抱的崇高理想無非就是為自由民主奮鬥，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這理想竟然漸漸被忘卻了。而且現在回頭一想，越是奮鬥，離民主、自由、平等、博愛就越遠，甚至走到了它們的對立面。

“共產主義理想”到底是什麼呢？對於武光來說，不如提幹，把老婆孩子接到城裡面更實在。

武光和秀蓮都是背主席語錄的標兵。武光是因為這個才被認為政治極為可靠，選為了師團長的勤務兵。秀蓮也因為這個，才在背主席語錄大賽後被師團長一眼相中，嫁給了他。

兩個學主席語錄的標兵，在房子裡赤身裸體，交媾了三天三夜，發洩著肉慾。性好像成了他們生活的全部。

他們讓性變得淺顯而又深邃，一文不值而又千金難買。

秀蓮中途還一度休克，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是，這輩子也算活過了。是武光先提出穿上衣服，過回正常的生活。就在武光打開衣櫃的一瞬間，領袖的半身石膏像被帶了出來，砰然落地，半身像的頭像棒球一樣滾落到床腳。秀蓮也嚇傻了，她想去打電話，被武光攔住了。

武光把秀蓮使勁抱住，然後把她拖到床前，把莫名的仇恨全部洩在了她身上。完事之後武光把地上領袖像的碎片用腳碾碎。他們倆好像又和好如初了。

秀蓮對武光說，你忘不了我，你以為我會忘了你嗎？

武光說，你是師團長的妻子，忘了我，我也沒法兒呀。

秀蓮猛地從床上坐起，瞟了一眼墻上的主席像，一把扯下來摔在地板上，相框碎了一地。秀蓮又過去把那像揉成團，撕成片，甩在地上，使勁跺著。然後她歇斯底里地喊，你信了吧，我也不會忘記你。我倆都是學主席語錄的積極分子，我們都弄壞了主席像，我們誰告了誰，誰都是反革命分子。

然後武光和秀蓮像發瘋了一樣去破壞家裡所有跟領袖有關的東西。

他們就這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青出於藍勝於藍，比賽著窮盡自己的智慧在聖物上做著前所未有的破壞和毀滅，以褻瀆的程度來表達自己對對方那神聖到怪異的情感和愛情。

是的，愛情就是如此huangmi，反叛就是如此簡單。反過來說也一樣，一樣簡單又荒謬。

p.s. 那個時代就是如此狂熱，聽奶奶講當時人人胸前都戴主席像，要是誰把像章的別針別進肉裡，那就證明他比其他人對領袖更崇敬，更忠誠。

現在呢？“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