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露與蠔油】女兒賊
原刊於2016/12/20 中華日報副刊
獨自在外生活多年,往往幾個月才能回家一趟,和爸媽團聚。媽媽體貼我財務困窘,總會分給我許多物資,米麵青菜、衣物雜貨,每一次道別,我都像是上京趕考似的,身上琳琳瑯瑯掛滿了行李。
有個名詞「女兒賊」,專門形容成年女兒回家「搜掠」。
我卻覺得這是很有趣的過程,讓許多塵封在時光中的紀念物重見天日。我們家有一個專門放毛巾的櫃子,爸媽參加過的葬禮不少,從殯儀館領回的毛巾堆得像座小山,彷彿永遠用不完,每次我的毛巾壽終正寢,就會趁回家時,去櫃子裡挖一條新的來用。
有一次回家前,我問媽媽,家裡還有沒有毛巾庫存?媽媽說:「還有一些大浴巾呢,妳拿去給貓用吧。」回到家裡,媽媽從衣櫃裡翻出大大小小的各式毛巾,說:「這些是妳嬰兒時當作包巾和小被子用的,擱著也是擱著,妳就拿去吧。」
我不禁大笑:「天哪!都放了快四十年了!」摸著曾經與自己二十四小時貼身相處的毛巾,彷彿前世記憶:「我記得它們喔,那是我當時唯一擁有的東西呢。」由於我是個活動力很低的嬰兒,這些毛巾幾乎完全沒有耗損,看起來還像新的一樣。
「擁有」是很微妙的欲望。小時候什麼都想要,但真正能擁有的東西很少;長大之後卻被龐大的雜物困擾,總是莫名其妙積累了太多無用之物,真正想要的東西卻很難擁有。
有記憶以來,媽媽的抽屜就是我的禁忌百寶箱。大人的東西小孩子不准動,而我能夠動用的東西實在少得發膩,只好趁大人不在家時,偷偷翻媽媽的抽屜玩。我總是很小心的記得每樣東西的位置順序,媽媽也從來沒發現自己的抽屜三不五時就被女兒翻了個遍。
對我而言,媽媽的抽屜是神祕的「未來世界」,我以為長大後就可以理解、參與的世界。那些亮晶晶的項鍊首飾、香噴噴的化妝品,以及來自香港、貼著伊莉莎白「女王頭」郵票的家書。隨著歲月一天天過去,一個又一個生命階段完結,媽媽不再配戴的首飾由我接收,女王頭郵票也從失去時效的舊信剪下,泡水、清理,貼在浴室鏡子邊上陰乾,最後收進集郵冊裡。
後來,那些首飾都鏽了。
後來,大家都用What’s App,郵票成了二十世紀的老古董,連集郵冊都泛黃了。
前陣子,我將媽媽的一組銀飾用氧化還原法「煮」白,那些手工掐的銀絲如蕾絲般細緻,肯定禁不起洗銀水之類的化學藥劑磨蝕,只能用鋁箔紙加鹽,放在熱水中慢慢加熱。
從樣式與製造技法來看,應該是東南亞某個國家製作的,媽媽卻早已忘記這組銀飾的來歷。追查到最後,原來是三十年前,爸爸到菲律賓出差時買給媽媽的禮物。
我說:「媽媽怎麼可以忘記呢?」
媽媽:「因為不是我的風格嘛。」
沒關係,還好有個女兒賊,女兒會戴著,會收好,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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