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决定了我是谁,吗?
本文为“不止身体”专栏文章之一,本文首发于beU Official。
小学二年级时的某天,在学校门口,隔了一点距离,旁边一个看起来五、六年纪的男生好几次回头看我。过了一会儿,他向我走过来,低头问:“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啊?”。当时怎么回答他的我已经记不清,但这个问题我记了很久。那时我还不知道,类似的问题在之后还会多次出现,甚至成为某种“命题”。
还是在二年级,有一天我在头上别了一个发卡去上学,下课后,老师叫我去办公室并用严肃的语气说让我家长来一下学校,我心情忐忑,回家跟我爸说了这事。直到长大之后,他才开玩笑似地讲起那天,他说当时老师问他“你们家明明是个男孩子,男孩子的话干嘛还要在头上夹一个发卡?”。
那时我还因此不开心了一段时间,产生了人生最早的自我认同危机,觉得自己“没有女孩子气,不好看”。终于,在我的坚持下,家里不再带我去推头发(留照片里那么短的头发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为了大人方便,不用给我扎头发),而是任由我把头发留到了元宵节。元宵节那天,我要求我妈给我绑了两个小辫子,再套上早就买好的毛茸茸蓬松松的橙红色头花,甩着头蹦蹦跳跳出门溜兔子灯去了——那天,我觉得自己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漂亮。
再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我都留着长头发,还会随着当下的潮流来折腾自己脑袋上的这一撮毛:波波头、齐刘海、丸子头、过肩披发发尾还要再带一点点卷(在还不知道有卷发棒但又爱臭美的时候,要在洗头之后用吹风机很小心才能吹出弧度)......直到某一年,我把头发推短到了二年级的长度(因为当时要在西藏长待一段时间,短发相对方便),并且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再留起传统意义上的“长发”。
于是,类似的问题又出现了。
当我在交友软件上po了自己剃寸头的照片后,经常遇到来自男生的提问,他们的问题出奇得一致:“你是t吗?”。这时候的我已经经过了性别研究专业的训练,看到这样的话,不舒服的感觉甚过了科普的意愿,于是我直接指出对方关于性别的想象力太过有限的事实(原话比这意思mean多了)。后来,我直接在简介里写上了“不再回答来自男性的关于性别的任何问题”。
如果说二年级的我对世界按发型区分性别感到的只是困惑和茫然时,现在我必须要直接指出的一件事就是:这些头发决定论,本质上是种微冒犯。它们确实没有严重到让人想要破口大骂,但它们一直一直出现,总是总是重复,一点一点积累起某种背景板似的的不爽快感。
每一次感到不爽,我都很想对世界发问:
为什么发型是和性别绑定的?
为什么处处都有这样的绑定?
为什么总有人不加反思地用这些绑定来判断和审视ta人?
到底凭什么?
更让人难受的是,微冒犯还有可能变成真暴力。比如,前段时间就有一个女生因为染了粉色头发和病重外公合照而遭遇网暴:营销号恶意揣度她和外公的关系,无数网友攻击她为“不正经、炒作、吃人血馒头”,即使事实是这个女生“只是想在拍毕业照时更好看一点”(来源:冰点周刊)。
在看到这个新闻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完全能想象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这类女性因发型发色头发长短就轻易被下定义和贴标签的情况从不少见,它们都在指认着同一个事实——头发,并不只是头发。
从很久以前开始,头发就以各种不同方式和性别高度绑定。这个前置条件导致了对女性而言,因头发而付出的代价更大,且多种多样。
在近代,社会慢慢从封建走向开放,女性也逐渐走出家门,尝新、拓新。剪短发在部分率先觉醒的女性中成为一种个人实践的风潮,但与此同时她们也为此承受着极为高昂,甚至可以说极为血腥的代价——在男性早就可以随意剪辫子且会被夸赞为进步的时刻,女性留短发却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在Helen Foster Snow的书《中国新女性》中,记录了上世纪20年代女性剪短发后可能的遭遇:
1927年短发被认为是叛乱分子的标志,一些女孩被杀害或处决只是因为她们留的是短发
我第一次知道这段历史时已经是大学二年级,但我会想起小学二年级的自己,原来小时候曾被我埋怨过的短发,是有人极力为我争取过的权利。
到了现代,很多女性不必再付出惨痛代价就可以剪短发,但同时另一种陷阱也出现了:在一些场合和位置上,女性需要通过留短发来证明自己的立场或能力。说到这里,你或许可以在脑海里回想一些女性政客,比如默克尔。
如果说短发暗示着勤俭、稳定、可靠,那么默克尔确实在这一点上做得很成功。她在任期间的公开照片中,几乎见不到过肩长度的头发。我相信这是她经过选择的“策略”,正如她在不当总理之后才公开表达自己是一位女权主义者一样。
再看文艺作品,其中女性头发的象征意义依然显著。许多影视剧都以极有冲击力的剃头画面强调过“作为一种惩罚手段,这是针对女性的酷刑”:从《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Malèna Scordia到《驴得水》的张一曼,从《V字仇杀队》的Evey Hammond到一出现定被热转的原配剃头小三的不知由来的网络视频......不一而足的案例一再提醒我们:女性和她们的头发一样,尚未能全然为自己做决定。
我从前年开始剃过两次头。剃一次,我妈说一次。
她说“太难看了”,她说“女孩子为什么不留长头发”,她说“你这个样子,XX(我当时的对象)会喜欢吗?”,她说“算妈妈求你,把头发留一留,到时候再发朋友圈多好看,现在我看着真难受”。
所以你看,即使我不是什么政要人物,我的这些头发小故事也并不足以拍进电影,但快100年过去了,前面我的那些问题依然成立,而在我不断用自己的脑袋做实验试图答题时也依然总被扣分。
如果说头发真的是一道对女性提分录取的考题,这道题,我也已经按照不同思路答过多次了。现在回想自己留长头发的那几年里,我曾付出过多少努力想要按照标准答案改造自己呀。
可是,真的存在标准答案吗?不如现在我们就一起做个假设好了。
设:标准答案是黑长直(也确实曾经是过,或许现在对一些人来说依然是),问:人的脑袋有可能永不长出白发吗?我总能抽出时间洗发护发吹发,让它像广告里那样蓬松轻盈顺滑吗?或者,我就算真做到了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
解题思路如下:
对比长发,短发的我省下了一些时间、洗发水和照镜子的机会。那这代表什么?不代表什么,这些时间也就是被我拿来发呆和玩手机了。
不过,我的确少了些有关发质发型洗头频率的焦虑,因为已知“洗一次寸头真的只要两分多钟”,可得“每天洗两次头也不过五分钟”。再加上发型没得选,发质更别提,寸头的意义在于剌手而非顺滑!
因此答案就是:我在留短发剃寸头的过程中感受到了“这的确是更适合我的”。
我确认了别人不会像我自己想象得那么在意我到底有没有头发是什么样的头发,于是我偷回了更多做自己的心理空间;我利用这些空间尝试了更多,比如烫卷发,接着我发现卷发甚至都不用梳头,比睡醒后会炸毛的寸头还更更方便;身边的朋友也不断有人尝试寸头以至于后来我们的手艺发展到了完全可以互相给对方理发的程度,而给朋友剃头绝对是件趣事......这些,如果我还是囿于某个标准答案,是很难感受到的。
这些感受,说到底和元宵节那晚我第一次扎起辫子时的感受是同源的:二年级的我和二十多岁的我,虽然看起来做着完全相反的事,但我们都在尝新、拓新。而在这条路上,头发决定论早已随着辫梢的摆动和发丝的掉落,被抛之脑后——公认的“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谁,我来决定”。
所以,对于头发这道题,我的答案是:建议不考!
I know hair is more than just hair, but try to let it be itself, OK? 附加建议是“寸头,值得一试”(当然,如果你的猫咪以扒拉你的长发为乐,则此附加建议作废 :p)。
不断回顾我的个人发型史,剪短发和剃寸头也并不出于什么强烈的内驱动力,都是随着当时需要做的事而自然发生的,比如夏天实在太热了,或者为了洗头方便。如果你也想给在头发上做什么尝试但又心存顾虑,不如试着把这件事纳入生活的自然规律中来考虑,就像思考饿了吃什么,困了几点睡一样:可能是目前的发型太久了觉得很无聊,可能是刚好路过理发店有一张海报吸引了你,也可能是和朋友打赌输了......总之,这是你的头发,你说了算。
编辑:okay
作者:小毛
排版:Y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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