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早期病廁的回憶(七日書day3)
在我還是一個健全人的時候,我誤入了一座精神病患們的伊甸園。我很抱歉起初我是抱著獵奇的心態圍觀了她們的發言,但我可以無愧地說我給出過我最真誠的共情。這一部分見識也將我多年所受教育為我編織的黑幕割開了一道口子,關於人文關懷的思辨嘩啦嘩啦地湧了出來。
簡中互聯網廁所文化剛流行的時候,微博的各種廁主要作為一種同人交流的平台,但隨之也出現了許多與現實話題相關的廁所,比如精神病廁。那時的「網上三院」「網上九院」「地雷女隔空喊話bot」等作為較早一批精神病廁出現。受眾以年輕女性精神病為主。她們在此交流病情,訴說疾病帶來的種種痛苦,講述生活中因精神病受到的不理解與歧視。她們大多是學生,相當一部分還未成年,陳述的痛苦幾乎都來自於學校與家庭。她們幾乎都有趨炎附勢的老師、以霸凌為樂的同學、控制欲強的家長。尤其是她們求助如何說服家長帶她們去看病、允許她們休學時,我全程皺著眉頭咬緊牙關,深深體會到了她們的無助。在病廁這樣被同類包圍著且匿名的情況下,她們才能放心地展露內心。
沒有錢,沒有自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父母提出去看病,換來的是「你根本沒病」的不容置喙的否決,只有將病症外顯到無法忽視,到影響學習,那些認為學習大過命的父母才會帶她們去看病,同時還不忘灌輸著自己賺錢的不易與醫藥費的昂貴。運氣不好時還會被醫生羞辱。問診,開藥,獲得病例,然後住院或回家。然而回家是治不好病的:這就好比把正在暈車的人永遠關在車上,給他發一把暈車藥;或者說把正在過敏的人扔進堆滿過敏原的倉庫裡,同時遞給他一瓶撲爾敏。住院也是治不好病的:醫院裡氛圍壓抑,病友之間也常有不合,各種失去自由,住院只適合極端嚴重的病患控制病情,並不適合康復。
每日看著她們的投稿,我都感覺看到了一串串死結。繩子們被迫蜷曲著身體說話,而無法將自己解開;死結的始作俑者們袖手旁觀,不相信這結是無力掙脫的,反認為是繩子們笨拙,但始作俑者們身上往往擰著更隱秘更巨大的結;或許唯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才能解開它們。
但是沒有。強有力的手封上了它們的伊甸園。由於病廁中同時也充斥著自殘、藥物濫用等問題,即使大多數投稿都開了僅粉絲可見,但終究沒躲過審核機制,它們幾乎一夜之間全軍覆沒。
在我之前所受的教育中,自殘、藥物濫用是應當被完全杜絕的行為。但是從關注病廁之後我開始反思,這種觀念是否是太以健全人為中心了。如果現實就是無解,連一點可以面對的部分都沒有,生活就是被鐵蹄踩踏過的滿目瘡痍,情緒也是無從收拾的一片狼藉,焦慮、躁狂、抑鬱衝撞在血液裡無處排泄,而你手邊有一把修眉刀,你會割開自己的小臂放出這些有毒的血液的吧?如果清醒就是神經緊繃、四肢麻痺、心悸、胸痛,同時準備承受環境中隨時射來的一道惡意,那我也會從善如流地吞下 12 t 右美沙芬。
是的,要考慮後果,但如果當下已經命懸一線了呢?尤其是當自殘的人坦露傷口,收穫的是勸告、說教甚至指責,那麼我們的人文關懷是否在此時選擇性停擺了呢?2024年7月1日始,右美沙芬在中國正式列管。青少年藥物濫用已經從當年地下組織般的形式發展到如今被各大網絡平台搬上檯面討論的程度,然而更大範圍的討論只會使得更迎合傳統教育立場的觀點被宣揚。
但我寧願住在那些小小的廁所裡,一群束手無策的廁妹聚在一起,說又od了暈暈的,說新割的傷口米米的。同樣解不開那顆死結,但外面的人在喋喋不休地傾倒所謂價值觀,我們在讚嘆彼此手上割出的血珠多麼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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