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測一次核酸會怎樣呢(七日書day2)
2022年的秋天,我漸漸過上吊著一口氣的生活。那是我最後一段堅持每天按時吃午飯的時光,後來我經常一覺睡到下午。
抽檢、大篩、緊急通知,為了被某根棉籤蜻蜓點水般掠過咽喉,以給我的行動許可證續上一兩天的綠色,那時我們幾乎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天都沒亮,寒風割人,我在核酸隊伍裡伸出哆哆嗦嗦的手,舉著凍成冰疙瘩的早飯啃。
同學們各有各的死意,環視四周淨是水霧覆蓋的眼鏡、睜不開的眼,看不到別的五官,它們在帽子和口罩裡。
對我來說,做核酸本身倒不是最折磨的。最折磨的時間是睡前。那時我已有輕度的睡眠障礙。掛念著第二天要早起做核酸,我便會強迫性地反覆計算著我還能睡多久、如果我一個小時內不能入眠的話還能睡多久、兩小時內不能入眠的話還能睡多久、只睡四小時明天將會是什麼狀態、只睡三小時又會是什麼狀態、如果二十分鐘前就已經睡著了該多好,以及,如果明天不做核酸會怎樣。
會被打電話,會被教學樓、食堂和澡堂拒絕出入,會被要求自行去校外的某處補測,總之就是種種麻煩與不自由,全世界與我作對,直到我摸爬滾打到某根棉籤面前,獻出自己的咽喉。
然後悲傷於世上竟有如此細緻入微的要挾,使人服從這場無意義的盛大景觀。悲傷於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何時會結束。悲傷於有人在強行浪費我的人生,我並不在乎浪費,但我只接受我主動選擇的浪費,我可以花十個小時玩羊了個羊,但我不能花一個小時排隊做核酸。悲傷於我本就搖搖欲墜的作息直接被拆得稀碎,悲傷於我第二天又會因睡眠不足而一整天心悸、焦慮發作。
各種憂思填滿我的大腦,沒有賦閒的腦區可以睡覺。
於是我只能吃安眠藥。但此時已經凌晨了,我吃安眠藥會使我在熟睡中錯過清晨的大篩。
那又怎樣呢?睡!我要睡!輔導員需要工作,社區需要數據,政府需要面子、維穩和斂財,但我只需要睡覺。
再醒來時身處一片溫暖與乾渴之中——宿舍是上床下桌,制熱空調能把人烤成人乾。享受五分鐘寧靜之後做好心理準備打開手機,我的生活已一片狼藉。電話、微信電話、未讀消息不計其數,因為我一個人沒參加大篩,驚動了許多人。我不回覆,不起床,不響應人類社會的一切,我與天花板對視,我數床帘的褶子,我觀察空調扇葉翕動的頻率。
我一直被烤到晚上。
最後我的舍友把催我做核酸電話舉到了我床前。我突然驚覺被我牽連的人已經蔓延到了我眼前。他們摸不到我,就把刀架在我的舍友的脖子上。干擾到防疫工作者我心安理得,誰教他們從事著那樣一份工作,但干擾到我舍友的生活不可以。
於是我認命地起床,天已經黑了,我餓了一天,有氣無力地蹬著一輛共享單車去了附近的社區檢測點,打卡拍照發給輔導員。
好久沒有見過校園外的街道了,這是封校期間,為做核酸我被特許出校。回去的路上我去便利店買了咖啡千層及一兜學校裡買不到的小零食。
繼續蹬自行車回學校。回想這一天,在藥物輔助下睡了一個錯位但時長足夠的覺,又躺到身體發軟,最後還看到了久違的大街,吃了封校期間吃不到的咖啡千層。這就是罷測一天核酸的後果。
或許我早該罷測了。我在單車上東張西望,看向校園裡一個個裹著口罩和帽子的人——你,你,還有你,你們也早該罷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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