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記錄]生死人世間

無人尼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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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2]

晴,晴朗地不像12月,但我知道冬天就要來了。

上週日祖祖去世了,祖祖是家鄉話中指奶奶的媽媽。聽別的親戚講,祖祖走得很平和,是在家裡緩緩閉上雙眼,子孫都在身邊陪伴著。

那天我抱著花店店主精心搭配過的鮮花,有白色的菊花和桔梗,剛要走到靈堂就碰見一位親戚熱情地來挽著我的手臂,告訴我祖祖走得很安詳。那位親戚是祖祖的末女,她臉上沒有一絲悲慟,像往常一樣只有親切的笑。我走進靈堂,把花放在祖祖的遺體旁,看到祖祖只是像睡著了般躺在玻璃櫃子里,唇邊有滿足般的笑,身邊都是鮮花。

沒有太多參加葬禮的經驗,從上香到作揖都是奶奶在旁邊教我應該怎麼做。奶奶講話很輕,動作也很輕,耐心地告訴我這樣做那樣做,好像錯了也沒關係。本以為葬禮是一場親戚間的哭泣表演,但那天卻沒在眾人身上看到陰鬱的表情,大家像每次過年聚會時那樣聚在一起,打麻將,嘮家常,圍坐在一起嗑瓜子喝茶。奶奶為我戴上喪事的袖章——我是祖祖的第四輩了,也是祖祖的喜喪,我帶上的袖章雖寫著奠字,卻是紅色的。燃燒後的紙錢往天上散去了灰燼,向上飄了很高,他們說,你看,這是祖祖在告訴我們她很開心。


[2022.01.02]

前幾天和男友一起看了Don't look up,世界末日和人類毀滅真是唯美的心願,幸好在這部電影中,不是政治陰謀獲勝,不是科學家變成了罪犯。跨年好像和世界末日有相似的美感,我們忽略地球的公轉和時間的碾壓,只在這一刻相擁,看時間倒數和煙花升起,歡慶時間無意義的款步。

12月末很開心,上午工作完,下午去見了朋友,一起散步聊天喝咖啡看書。那天甚至也很偶然地見到了兩年沒見過面的老友,本以為太久沒見面關係變得疏遠了,但她仍然像照顧一個還沒長大的妹妹般照顧著我,我也不再是兩年前那個會因為和別人有不一樣的立場就警惕起來的人了。

也是那天晚上,和男友吃完晚餐去買了麵包搭公交車回家的路上,媽媽打來電話,說祖公去世了。繼祖祖去世后不到一個月之後,祖公也長眠了。

祖祖和祖公結婚了80年。80年前,在還沒有系統化婚姻法的年代,18歲的祖祖被送去祖公家做童養媳,祖祖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姓變成了祖公的姓,名字變成了一個「氏」字。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這樣的故事一定是充滿了對婚姻制度和夫權制的反抗,但在二十世紀初,這樣的愛情就自然而然地相伴到了老。

從民國年代到動蕩年代,他們的雙眼隨著歲月漸漸變得凹陷,深陷的雙眼中看盡時代的與個人的希望和絕望,歡悅和悲痛,最終共同歸於黃土。漫長的軌跡中,可能對方早就成為了自己心臟的一部分,失去了對方,就像割掉了不會再長出來的腎臟。

同樣的位置又搭起了靈堂,這一次,是為祖公。

我想起一個月前祖祖躺在那裡,祖公坐在靈堂旁,杵著拐杖看著後輩們一個個過來磕頭作揖,他緊閉著雙唇,像在隱忍自己的悲愴。第二天祖祖要去下葬,清晨就要出發,親戚們都勸祖公別去了,祖公卻執拗地甩開後輩的手,說「今天不去就再也見不到了」。

老人的離世總是伴隨著一些別的東西,他們帶走的故事無人再講述,他們帶走的歌聲也無法再延續。今年春節家族聚會時,在餐桌邊上用膠片相機拍下的祖祖祖公的合影,以及,我和祖祖跨越四個世代的手的合影,都成了再也無法復現的歷史了。

去了祖公的葬禮,回到自己的家已經快是深夜。洗漱后和男友相擁,末日般的親暱之間,我身上飄散著紙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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