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莉歐莎:末日先鋒傳說》:荒土飛縱風中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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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跟一個自稱很喜歡看電影的人約會,而他 / 她碰巧都看過了全五部 Mad Max 系列的電影;你想知道你們會有多合得來,只需做一件事情:請他 / 她把五部 Mad Max 按喜歡的程度排序一次。我沒有實測過,但這似乎比不著邊際的對話游擊,更能測試「同步率」。如果你把這文章看到最後,我會附上我的 Mad Max 排行榜。只供參考。

原文刊載於電影薪火

文|安娜

如果你跟一個自稱很喜歡看電影的人約會,而他 / 她碰巧都看過了全五部 Mad Max 系列的電影;你想知道你們會有多合得來,只需做一件事情:請他 / 她把五部 Mad Max 按喜歡的程度排序一次。我沒有實測過,但這似乎比不著邊際的對話游擊,更能測試「同步率」。如果你把這文章看到最後,我會附上我的 Mad Max 排行榜。只供參考。

《末日先鋒:戰甲飛車》(Mad Max: Fury Road)

最新上映的《芙莉歐莎:末日先鋒傳說》(Furiosa: A Mad Max Saga)是 Mad Max 系列第五部作品,距離上一部《末日先鋒:戰甲飛車》(Mad Max: Fury Road)已經有九年之距,而最元祖 1979 年的《霹靂神探怒掃飛車黨》(Mad Max)更加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芙莉歐莎》開宗明義作為《戰甲飛車》的續作,以「前傳」方式補完戰車指揮官 Furiosa 的故事,其最讓人驚喜和興奮的地方,是《芙莉歐莎》竟與《戰甲飛車》(以至米路吉遜主演時期的三部 Mad Max)那麼大異其趣,如此不同。《芙莉歐莎》固然不是複製《戰甲飛車》的成功方程式,但說《芙莉歐莎》純粹是「延續」前作也不太準確:我傾向把五部 Mad Max 想像成銀河系中不同的行星,各自環繞著一個中心(也許就是創作者 George Miller)和某種規律(「荒土」的世界觀)運轉。《芙莉歐莎》和《戰甲飛車》的區別,大概就如木星和地球的分別;這樣說最貼近我對兩片的感覺。

《芙莉歐莎》跟《戰甲飛車》在外觀上一脈相承,但並列對讀,它們相異之處不但更多,而且也更值得仔細討論:主角由男性變為女性,故事篇幅從三日夜變成橫跨十五年,主題由簡單直接的逃亡變成對人類文明發展和殘暴行徑的濃縮寫照等等。從兩片整體和大範圍入手的比較,坊間不少文章都已有析述,下文我嘗試從一些個人的感受和觀察出發,試圖找出《芙莉歐莎》之於 Mad Max 系列的獨特之處。

《芙莉歐莎》不到三分之一,單車黨的獨裁領袖德曼圖要俘虜互相毆鬥,到死剩五個,再每人騎上一部電單車,把緊拴鎖鏈的囚犯五馬分屍。看到這裡,我就開始對電影中的暴力感到非常在意和不安。這點可以分開兩方面去說。首先,《芙莉歐莎》中的虐殺、血腥場面,即使以今天普遍的標準來說,不但是殘忍、過激,而且是相當刻意的設計。其次,放在 Mad Max 系譜裡,《芙莉歐莎》的暴力程度也是無出其右。

《芙莉歐莎》的暴力,尤其是其中幾個最為誇張、血腥的場面,或多或少都有一種表演性(theatricality)。上面提及的鐵騎分屍段落,就像德曼圖與眾同樂的嘉年華會一般,洋溢扭曲的狂喜歡快。電影中後段的關鍵戲碼,是半死的芙莉歐莎和禁衛傑克被德曼圖逮到了;德曼圖不浪費任何可以延長折磨他倆的一分一秒,將傑克用電單車拖拉在地上,放狗活噬生咬,至於芙莉歐莎,就吊在車尾,撕扯她只剩少許皮肉接連的手臂。德曼圖一黨的單車一直沒停下,繞著中央的德曼圖和兩個被虐者持續繞圈;整個場面既像古老的儀式,也像一場自演自娛的舞台表演。其他場面,諸如德曼圖對芙莉奧莎母親的逼供虐殺、德曼圖用穿頭破腦的彈簧裝置脅持煉油城城主、影片開首德曼圖將嗆血封喉的手下倒吊,全都有一種張揚刻意,有心演示的性質。

在《芙莉歐莎》裡,暴力不光是一種偶然,一種興之所至,它更是一種生活的方式。這種生活方式最具體的顯現,當然非德曼圖莫屬。跟最近兩集的不死老喬比較一下,會發現相對於德曼圖,其實不死老喬並不過分的殘忍和嗜血。特別是在《芙莉歐莎》,他更像一個果敢有謀、運籌帷幄的軍事強人。不死老喬要的是權力、是統治,他不太會做無實際回報的殺戮。但德曼圖是另一種人。他的單車黨到後期其實不過是散兵游勇,德曼圖本人毫無領導能力,對於組織和建立自己的勢力也是缺乏遠見。德曼圖最需要的,最能夠支撐他的,是刺激,不停更新不絕供應的刺激。正如所有汽車都需要電油,德曼圖就需要暴力中搾取的快感。

德曼圖不但代表著毁壞和混沌,他更代表著一種極致的虛無和無意義。回去看凌虐芙莉歐莎和傑克一場,那場戲並不是因為德曼圖滿足了慾望,或達到目的而結束。他把兩人摧殘到天快晚,便有點自言自語說:「夠了!夠了!我悶了。」我覺得這是德曼圖最令人心寒的一刻,同時也是這個喪心病狂的角色最能夠被理解的一刻。這一切都是即用即食、令人亢奮一小段時間的刺激;德曼圖事後的那種失落和茫然,令人覺得這些濫殺死傷連遊戲都不如。一切都是可有可無,無所謂值得,無所謂得失,沒有以後。在不停要尋找短暫刺激,令我們感覺到自己有「感覺」的這個點上,當代人的習慣和情感麻木,也不無淡淡的德曼圖的影子。

而芙莉歐莎所肩負的價值,正正與之相反。芙莉歐莎十幾年成長,累積下來的包袱很重,這跟本系列過去的主角 Max 相當不一樣。第一集的 Max 是有妻兒的人,但他後來失去了一切可以依靠的家和人,系列發展下去,Max 愈來愈變成「只有現在」的存在 :沒有過去、沒有背景、沒有連結。從第二集開始,他就總是自己一個的來,最終自己一個遠去,讓痕跡演化成抽象的傳奇。芙莉歐莎的欲望、思念、想法,卻通通具體多了。芙莉歐莎是為一個有確切座標的家而執著,芙莉歐莎是為一群有血有肉的族人的共同命運而奮鬥,芙莉歐莎是為了慘死在她眼前的戰士母親而懷著此仇必報的決心。她不但有過去,也有未來,或者起碼是對未來的期盼。這就是種子——一直收藏在她髮中的桃樹種子——的意思,這就是《芙莉歐莎》劇終了但同時尚未結束的意思。

電影結束於桃樹的長成,長成在德曼圖老癯乾枯的身上,希望和滋養在惡毒最陰私處上扎根。一個非常極端和弔詭的想像,但又很切合《芙莉歐莎》;德曼圖有甚麼死法比這更能令芙莉歐莎寬慰,既殘酷難耐又甜美溫柔呢?片中另一重要的視覺母題,手,芙莉歐莎的左手,也是包含豐富的極限情感和弔詭性。《芙莉歐莎》大開大合,在時空和情感的維度上,都有極具想像力和膽色的縱橫、跳躍,在當下絕對不乏所謂大投資大製作鉅片的年代,相當稀珍可貴。

在大衛連(David Lean)的《沙漠梟雄》(Lawrence of Arabia),戰地記者問征戰阿拉伯的主角羅倫斯,沙漠到底有甚麼吸引他的地方。羅倫斯答,「它乾淨」(It’s clean.)。《芙莉歐莎》的荒土沙漠令人神迷,因為它不乾淨。這是爛鬼降落傘當做大王的威水披風的拾荒地,這是希望與絕望僅差一線的境界,這是可以容納象徵與情感的極限的神話地。我愛這個盛載了許多我看過和仍未看到的故事的,不乾不淨的沙漠。

(由最喜愛開始,我對五部 Mad Max 電影的排列:4>5>3>1>2 。又另,很想特別提一下,George Miller 監製 / 導演的兩集《寶貝小豬嘜》(Babe),是動人常新的佳作,我很喜歡。如能把它也放入這榜表,我想大概會在 Mad Max 第三集和第一集之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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