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吾知(第一章)

此岸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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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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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裏,保證自己正常的唯一辦法,就是讓自己不正常。

第一章

幾年前,我遭受了一次致命的雷擊,那次雷擊讓我昏迷了整整一個月,萬幸的是,在妻子潔伊決定放棄我的時候,我居然緩緩地醒過來了,並且在二個月之後,順利出院回家。一個被雷擊的人居然還能活下來,我應該感謝各種讓我活下來的因素,包括醫生的盡職盡責、自身的堅強素質,特別是妻子潔伊面對放棄治療同意書猶豫不決的態度,為我的復活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雖然我成功復活並且順利出院,但我的身體出現了很大的變化,男性功能基本喪失了,皮膚變成了棕黑色,就像一個混血人,但最大的變化不是這個,而是大腦出了問題,我的大腦竟然能夠感知別人的內心想法!

這怎麼可能?哪怕是一個小孩子也不可能承認這種荒唐的事實,剛開始,我也絕不認可我的這種能力,我老以為自己在胡思亂想。情況是這樣的,在我剛康復的第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跟我的老婆潔伊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是那種很爛的都市情感劇,我本打算調換頻道,見潔伊看得入迷,我也不好蠻橫行事。讓她看吧,這些庸俗的情感故事,女人百看不厭。我掏出手機斜躺在沙發上玩遊戲,無意中,我瞥了一眼潔伊,突然感覺到她盯著電視劇在出神,心思已經游離出現實情境,並且我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電波直通我的大腦,就跟我被雷擊的感覺一樣,只不過強度要小得多,甚至連麻木的感覺都沒有,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除了強度小得多以外,其它的感覺就跟雷擊一模一樣。這道細微的電波直通我的大腦,和我自己的腦電波高度融合在一起,這是來自潔伊的腦電波,我馬上觸摸到了潔伊的心思,原來,她根本沒有看電視劇,而是在想怎麼樣擺脫我,怎麼跟我離婚。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老婆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我使勁地晃了晃腦袋,擺脫了電波的干擾,起身坐好,問道:“潔伊,你在想什麼?”

“沒,沒想什麼。”潔伊回頭望瞭望我,似乎有點不自然地說,“小澤一郎根本配不上瑪利亞。”

她說的是電視劇情,她明顯是在岔開話題,但是她在回答我的話之後,又馬上進入劇情之中,根本不像做賊心虛的樣子。或許,她並沒有岔開話題,一直就沉浸在電視劇情裡面,只是我在胡思亂想罷了;或許,並不是我的胡思亂想,她真的是在作這樣的想法,因為電視劇的情節剛好可以證實這一點,男主角配不上女主角,是劇情牽引她想到了自己的婚姻狀態,就像她說的,小澤一郎配不上瑪利亞,換句話說,那不就是郝爾德配不上潔伊麼?

不過,在經過又一輪的理性分析之後,我依然認定自己是在胡思亂想,可是我怎麼可能有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呢?潔伊對我一直很好,特別是我被雷擊之後,她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沒有理由產生這種想法的。是不是我現在大病初愈,精神虛弱,缺乏安全感,在潛意識裡很擔心她拋棄我,所以才產生這種胡思亂想呢?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離開客廳來到陽臺,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想借此趕走內心的胡思亂想,我承認,自從生病之後,我就開始自卑了,我的相貌成了醜八怪,還失去了男性的功能,整天呆在家裡休養,沒有出過一次門。哎,自卑的內心大多是非常敏感的,我應該振作起來,拿出昔日的自信,我不該這麼小心眼,懷疑潔伊有別的心思,就算潔伊真的想離開我,我也不能夠阻止她,她辛辛苦苦地服侍了我這麼久,我拿什麼都不能報答她對我的這份情。

晚上,我把白天在沙發上發生的情況跟一個名叫心緣的網友說了,心緣是個心理諮詢師,他在網上也做心理諮詢,他說:“這是潛意識過強的表現,你一定要放鬆心態,不要擔心你老婆會拋棄你,你越是擔心,越容易誤解她,弄不好會傷害她。”

我說:“其實,我根本不擔心,我甚至想主動跟她談,希望她跟我離婚,不要因我受了拖累,畢竟我們都還年輕,人生的路還很長。”

心緣回答我:“這種想法是你理性的認識,屬於自我的意識範疇,但是你還有另一個我,那就是本我,本我可不是這種想法,本我天生處在無助的狀態,生怕被老婆拋棄。總之,你要調節好心態,讓自我跟本我來一次徹底的商談,為了生活的繼續,自我和本我要學會相互妥協。”

我關了電腦,準備睡覺,潔伊還沒有睡下來,斜躺在床上玩手機。我望著她,心裡突然冒出了一種奇怪的想法:眼前的這個女子,到底是她的本我,還是她的自我?

我躺在床上沉思良久,準備跟潔伊再次攤牌——我不想拖累她,準備跟她離婚。之所以說是再次,是因為我在剛出院的時候,就跟潔伊說過一次,要跟她離婚,不願意拖累她。當時,她就抱著我痛哭流涕,不許我說這種胡言,今後兩人要好好在一起過日子,珍惜生命裡的每一天。

我的自我開始跟本我做工作,要他不要為了私利纏住一個賢良的妻子,一個人的日子也是很愜意的,還有充分的自由,但我的本我是不講道德的,他只顧自己的安逸,他希望生活中所有已經獲得的東西永遠屬於他,並且可以永遠受他支配。我的自我語重心長地開導本我,要他高風亮節、光明磊落,一個已經如此完蛋的人,怎麼能毫無顧忌地纏住一個熟透的人妻呢?如果她這一輩子就這樣被一個無性之人纏住,她會活得幸福嗎?

幾個回合下來,本我開始退讓了,他終於答應自我的要求,不再緊抓生活中看似歸他的一切,雖然他在答應自我要求的時候,顯得很恐慌很害怕,但是自我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他要做一個道德的君子,他轉身對身邊的妻子說出了心裡話。

“潔伊,我們還是分手吧,我不願意這樣拖累你。”

潔伊轉過身來,緊緊抱著我說:“郝爾德,你是不是真的怕我不要你啦,我都跟你說了好幾遍了,不要胡思亂想,我們一起好好過日子,一直到老。”

“不,我不是胡思亂想,我是為你好的。”我堅定地說。

“為我好就不要說這些胡話,我願意一輩子被你拖累。”潔伊吻了吻我粗糙黑黝的臉龐,然後又撫摸著我的頭說,“親愛的,睡覺吧,我明天要上班呢。”

聽了潔伊的一番話,我的自我感到很難受,而本我卻高興無比,自我覺得對不起潔伊,本我卻因為潔伊的不願意離開而釋懷。我強行地將本我掐滅在思緒之中,自我繼續躺在潔伊的身邊,緊緊抱著她,愧疚著懷中的美人。

對,我老婆是美人,我也曾經是個帥小夥,我們是典型的顏值雙雄。不僅如此,我在三年前還獲得了大量的遺產,這足夠我富足地過上一輩子。如果不是因為雷擊,我們可以說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美滿的夫妻。

突然,我的大腦又被一絲微弱的電波接通了,潔伊的腦電波又傳到了我的大腦,但此時此刻,我根本不想知道潔伊在思考什麼,我使勁搖頭試圖掙脫那電波的纏繞,然而她的腦電波太強大,我無法跳出她漩渦般飛速散漫開來的思緒,只好聽之任之,任憑她的思緒在我的大腦裡翻滾。

她正在思考剛才我提出來的問題——離婚。她的內心想法跟她剛才說的話完全相反,她正在構思如何跟我離婚才不被別人指責,這個問題她白天在沙發上就思考過的,不錯,千真萬確,我發誓她在思考這個問題,天啦,白天的我還以為自己是靈魂出竅,誤解了她呢!此時的她正在想著如何跟我離婚,她一刻也不願意跟我待在一起,她討厭現在的我,不想守一輩子活寡,想找一個魁梧帥氣的男孩。她正在內心裡勾畫她喜歡的男孩的樣子,突然她的思緒停了下來,她又開始想另一個問題,她希望得到我的家產,這樣好在她離開我之後,能一如既往地過上好日子。天啦,她內心的本質終於露出來了,當初她跟我結婚,人們就議論紛紛,都說她是奔著我家財產來的,現在她的心思完全證明了這點,她是一個卑鄙的女人,一個盯著我財產的無恥女人!

我的本我開始顫抖,我的自我開始傷感,我抽出左臂——這只手臂被她當做枕頭枕著,悄然起身。她的睡姿很嫵媚,我不想驚動她,但這是不可能的,毫無睡意的潔伊看著我起身,問道:“幹啥去?”

“睡不著,怕影響你,我去那邊屋子裡睡。”我扯了一個謊,來到客臥,現在我躺在床上,再也不受潔伊的思緒影響了,因為離開她這麼遠,我已經感覺不到她的腦電波了,也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雖然沒有了潔伊腦電波的干擾,但是我還是把屬於我的夜晚弄得心煩意亂,直到整個世界都疲憊不堪,我才昏沉沉地睡去。早上起來的時候,潔伊已經上班去了,我照常打開電腦,跟網友心緣聊天,我把昨晚的事情告訴了他,並且把潔伊的內心想法也告訴了他。

心理諮詢師還是一如既往地說,我是因為本我的無助,才產生這種幻覺的。我向網友發誓,我確實能夠感悟到她的心理活動,我並沒有冤枉她,她的內心真是這麼想的。身為心理諮詢師的心緣,覺得沒有必要跟我較勁,他回了一句:“你最好去精神病醫院看看。”

就這樣,網友心緣從此就不再理我了,還把我從他的好友名單中拉黑了。我當然沒有打算去看病,因為我堅信自己沒有生病,並且我堅信自己確實能夠感受到潔伊的腦電波,知道她腦子裡的所思所想。

這一天,我完全在失意中度過,雖然我堅信自己沒有精神病,但是被一名心理質詢師拉黑,多少會給我的自尊心帶來傷害。為了證明我並沒有精神病,我準備跟潔伊玩一次遊戲,當然我不會說出真正的意圖。晚餐之後,我拿出一副撲克牌,故作親昵地對潔伊說:“老婆,我們來玩猜牌的遊戲。”

潔伊笑眯眯地說:“好吧,等我收拾完廚房再來陪你玩。”

潔伊是個好妻子,真的,我敢跟任何人打賭,雖然我們家完全有能力雇保姆,但是她一直不同意,她寧願事事親力親為。我被雷擊之後,也一直是她親自照顧我,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任勞任怨,好像她上輩子欠了我什麼似的,一想到這裡,我心裡的愧疚就如泉而湧。

潔伊終於忙完了,她挨著我坐在沙發上,拿過牌來對我說:“老公,怎麼玩啊?”

“潔伊,咱們還是雇一個保姆吧,咱們又不缺這幾個錢。”我岔開話題說道。

“我怕你被保姆拐跑了。”潔伊故意裝出呆萌的樣子,那迷人的笑容頓時幻化成一陣甜甜的清風,沁人心脾。不,我不能跟她離婚,我的本我馬上跳出來喊道:我要擁有她,她太迷人了。

“老公,怎麼玩啊?”潔伊問道。

我回過神來,從她手裡拿過牌,洗了幾遍,對她說:“你抽牌,我猜,如果我能猜中牌面,就算我贏。”

“要是輸了呢?”潔伊問道。

“輸了,我就不再提離婚的事。”我說。

“輸了贏了都不准提,聽見沒?”

我忙點了點頭,表示不再說這種混帳話。潔伊認真地抽了一張牌,用手蒙著,低頭快速地掃描了一下牌面,又雙手合捧著牌,對我說:“猜,是什麼牌?”

就在潔伊低頭俯視牌面的時候,我就已經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她看了牌面後的感受是激動的,她正在內心呼叫:大衛王,我的帥哥!原來,她抽中的是黑桃K,那上面的畫像正是古代以色列王大衛。

“是黑桃K。”我說。

潔伊驚訝地攤開牌,問道:“你是不是瞟到了牌面?”

“你再摸牌,這回我閉上眼睛。”說完我真的閉上眼睛了。

接下來的三張,我都猜中了,因為潔伊每一次俯視牌面時,我都會從她的腦電波裡感受到她看牌之後的思緒。

“不好玩,每次都被你猜中,這牌你一定做了手腳。”潔伊假裝賭氣地說道,她放下撲克牌,打開電視開始看狗血劇了。

而我,獨自一人來到書房上網,現在我完全可以肯定,我不是一個精神病人,我確實有一種特異功能,能夠感受到別人的內心所想。準確地說,是感受到潔伊的內心所想,因為我還沒有跟其他人近距離接觸過,不知道是否能感受到其他人的腦電波。

潔伊看完電視劇,來到書房,看我在上網,於是湊過來靠在我的肩上,問我在網上瞎逛什麼。我轉過頭,非常凝重地說道:“潔伊,如果我真的想跟你離婚,你會答應麼?”

“你為啥老提這個話題?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

“你對我非常好,只是,我想一個人生活,真的,如果你答應跟我離婚,我可以將父母遺留的家產全部送給你。”這一次,我說的並不是真心話,而是想以此來探求她全部的內心世界。我真不明白,她內心裡老想著跟我分手,而事實上卻又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潔伊緊緊靠著我,默不作聲,她強大的腦電波源源不斷地滲透到我的大腦中來,我又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她現在有一種抑制不住的狂喜,她的內心已經展開了想像,拿著這筆財產遠走高飛,找一個像黑桃K一樣的王,相伴終身。此時此刻,靠在我身後的潔伊,腦電波異常強大,因為她完全沉浸在獲得財產的喜悅之中。

我繼續感受潔伊的思緒,在她想像的畫面中,出現了一個帥哥,她跟著他在海灘上手挽手散步。那帥哥極像從前的我,但是比從前的我更高大帥氣,毫不誇張地說,他就是昔日之我的升級版,她跟著升級版一邊走,一邊聊天,一隻腳還不時地踢著沙灘上的小貝殼,她停了下來,轉身擁抱帥哥,帥哥也低下頭,在她詩意般的想像中,按照她的思路開始吻她,撫摸她,然後輕輕地喊她寶貝……

雖然隨便喚醒一個人甜蜜的憧憬是不道德的,但是我的本我已經怒火中燒了,他已經不顧自我的三令五申,挑出來開始搗亂了——“潔伊,你在想啥呢?”

“沒,沒想啥。”潔伊慌亂地從我身邊走開,往臥室走去。

今天晚上,我依然和潔伊分床而眠,不然,我會被她的腦電波徹夜干擾,無法入睡。但是,當我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時,依然是輾轉反側,我對自己剛才的小測試既表示滿意,又表示害怕。滿意的是,測試再一次驗證了一個事實,潔伊果然垂涎我的財產;害怕的是,我不能接受對我如此關心的人,還藏有如此險惡的用心。

無法入睡的我,起身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進入到一個心理論壇裡面,號稱聖豬的吧主也還沒有睡,我馬上給聖豬發了一條帖子,在我敲擊回車鍵不到一毫秒的時候,他回話了:“扯淡的魂,你還沒有睡?”

扯淡的魂是我的網名,看聖豬回話了,我又給他發了一條資訊,把我的困惑說給他聽,我知道他是一名科研人員,同時還是一個著名駭客。

“魂,感覺你好像得了精神分裂症,這種症狀的典型表現就是疑神疑鬼,號稱知道別人的內心想法,其實只不過是自己的妄想症發作罷了。”

“不要打趣我了,我是認真的,並且我可以很理性地對你說,我沒有任何病。”

“是麼?那我給你一個網址,你用這個帳號和密碼登入,可能會對你有幫助。”聖豬發給我連結,還有帳號和密碼。

這是一個外文網址,裡面的內容全是情報系統搞人腦實驗的案例,如何通過腦電波獲取別人的想法,並且給別人灌輸意念,以達到控制別人的目的。這麼說,我現在擁有的能力是確有其事的,是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的,可是我為什麼對誰都不敢說出來呢?就連自己的老婆我都不敢說出來,我只能在網上跟陌生人吐露心思,就是這樣,前幾天心緣還認為我是精神病,並且拉黑了我,不再跟我聊天。管他呢,在網上我跟誰都可以說出我的心思,我才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呢,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不過,聖豬至少要比那個心緣好,他似乎知道得更多,至少知道我的情況不是無中生有的,是這個世界確實存在的現象。

網頁上還有很多連結,我一個一個地打開,突然一個名叫“偷魂者聯盟”的名字吸引了我,我點擊進去,開始尋獵似地流覽,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網站,具體地說,是一個組織,裡面有很多會員的文章,探討的是人類意識生成和轉化的問題,既像是科學論壇又像是某種特別愛好者的聚會,裡面的文章不乏突破人類道德禁區的探討,我馬上明白這是一群生存在灰色世界的人物,專門從事未被人類認可的科學實驗,然後在這裡來交流心得,獲得靈感。其中的一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是關於雷擊可以改變人的腦電波和意識的,這說的不就是我的情況麼?這篇文章的觀點是,如果一個人在受到強電刺激之後沒有死去,就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改變腦電波頻率,並且這種頻率會處在一種無規律的變化之中,極容易接受別的腦電波並且與之混淆,大腦中負責資訊傳導的離子會負載這種外來的腦電波,把它傳導給相關的神經元。

日子依然一塵不變地被生命消耗著,我的情緒變化越來越大,現在,我對潔伊已經不僅僅是厭煩,而且十分害怕了。我不斷感受她內心深處對我的討厭,心裡越來越痛苦不安,想遠離她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如果說,以前我提出離婚,是為她考慮,不想讓她守活寡,那麼,現在我則是出於討厭她的目的。你想,如果一個人整天都在感受另一個人對自己的厭惡,並且你既不能說出來,又不能去質問她,你還怎麼跟她生活在一起?

潔伊始終不答應跟我離婚,在我多次故意惹惱她之後,她對我的態度有所冷淡,但仍然一如既往地做家務活,一下班就回家陪我,可是這些都擋不住我對她的厭惡之情,她的內心太卑鄙了,我已經沒有跟她在一起生活的勇氣了,只要她一回家,我的心裡就開始不舒服,情緒就開始變差。

我開始放縱自己,第一步就是搬出去住,當然我不可能跟潔伊說明的,我要讓她不知道我的行蹤,我要用這種方式報復她。從今天起,她是否離婚我都不在意了,只要跟她分居,我就會遠離恐懼與煩惱。我租好了房子,開始在街上無聊地遊蕩,但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沒有鬼混的才能,我不喜歡喝酒,所以酒吧跟我無緣,我不喜歡看電影,所以電影院也無法吸引我,我對女人失去了欲望,所以更不會踏進青樓,但是,我總歸要放縱自己才行,我是帶著這種目的搬出來的,不然我無法對自己交代。就在我無心無意地逛游之時,一個女子拉住了我,親切地喊我大哥,並熱情地邀請我進屋裡去玩玩。我眯了她一眼,問道:“怎麼玩?”女子看我已經搭她的訕了,非常激動地跟我說:“保證大哥滿意,一條龍服務,五步全到位,不到位不給錢。”

我跟她進了屋,轉了三個彎,上了兩層樓,來到一個幾平米的黑暗小屋子,她打開門,開了燈,將我往裡面推,邊推邊說:“進去,上床。”

這是一張一米寬的小床,我坐在床沿上,開始跟她談話了:“你一天接幾個客人?”

“大哥,你問這話幹啥?你快點脫衣服,耽誤的時間算你的。”

我掏出一把錢,問她:“多少錢一小時?”

“一百元一小時,如果大哥多玩一會,我可以打折。”

“不打折了,一百元一小時,我買你今天剩下的時間。”說完,我將一疊鈔票送到她面前,她接過鈔票數了數,又認真地算了算今天還剩下的時間,用一隻手捏好應該得的錢,另一隻手把多餘的錢還給了我,還不忘交代我好好地放在口袋裡,免得弄丟了。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要你怎樣,你就怎樣。一切聽我的,好不好?”

“大哥,一看你就是講究人,你可不要亂來,我受不了的。”站街女非常害怕男人對她胡來。

我沒有理睬她,問道:“你一天最多接幾個客人?最少幾個?”

“最多十來個,最少一兩個,有時候還落空。”

“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多半是些打工者,有時候他們為了節約錢,三五個一起來找我,我給他們打折。”

我開始和她聊天,專門找我感興趣的話問,她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看樣子她並沒有騙我,所說的的話都是實實在在的,我從她身上好像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東西,一種讓人感到安全的東西。

“你叫什麼?”

“阿依朵。”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長相,她竟然沒有塗脂抹粉,這是站街女中非常少見的情況,但是她看起來並不醜,如果仔細看,甚至會覺得非常漂亮,她臉上寫滿了歲月的印記,顯得有些老了,看上去有四十來歲的樣子,這種年齡的女人,只有充當站街女的份了,賺些老男人的辛苦錢,有時候碰到變態的或者打劫的流氓,還會賠上老本錢。

她的長相有點像西敏市江東區的區長,那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女區長,只是女區長比她顯得更有氣質罷了。她最像區長的地方是嘴唇和下額,嘴唇有點薄,非常紅潤,下巴尖尖的,有種小女人的感覺,但是又不失聰慧的味道。

“你的長相很像江東區的區長呢,你知道麼?”

“知道,第一次來這裡租房子,房東老闆還以為真是區長來體察民情呢。後來我在看電視時留心觀看江東區的新聞,發現我跟區長的長相真的很像,只不過人家的臉色比我紅潤多了,也細嫩多了,不過我敢肯定,她年齡一定比我大。”

“比你大?你多大了?”我望著阿依朵,心中充滿不解,區長應該不超過四十歲,而眼前的站街女,少說也有四十多歲的。

“我今年三十二歲。”

“什麼?”真是大失所望,我怎麼可以這麼走眼!

“大哥,你別大驚小怪,我是山裡人,顯老,你別見怪。”

“山裡人?你會弄飯做家務麼?會服侍人麼?”

“瞧大哥你說的啥?這不就是我們女人幹的事兒麼?”

“那好,我給你錢,你別幹這種辛苦拉客的事情,專心服侍我一個人。”

阿依朵聽了這話,開玩笑問我一個月能給她多少錢,看我沒有說話,她又自言自語道:“五千,少了不幹,我一個月接活還不止這個數。”

“五千太少了,給你一萬。”我說,“不要把自己不當人,價格高點可以證明自己的價值。”

“大哥,你開玩笑吧,說句老實話,我一個月最多也就掙個五千六千的,你看我這情況,既不是黃花閨女,長相也很一般,你出這麼高的價格,叫我的那些姐妹們怎麼想?她們會認為你智商有問題的。”

“你別說了,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的,再囉嗦我就不雇你了。”我的專橫完全打壓了她的執拗,她接受了現實。

我帶著她離開了這裡,來到我的租屋裡。為了表示我對她沒有什麼壞心思,也為了讓她相信我是真心實意地雇傭她,我遞給她一張銀行卡,告訴她裡面有幾萬元錢,是我預付的服務費。她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邊接邊說:“我要去櫃員機上查查。”

接過銀行卡之後,阿依朵就出去了,直到深夜,還不見她回來。我感覺到她可能不會回來了,碰到一個陌生男人給了幾萬塊錢,這不是天賜發財的良機麼?可是我錯了,淩晨兩點鐘的時候,阿依朵回來了,她渾身醉意,手裡提著一個大包,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對我說:“我跟幾個姐妹說了你的事情,她們都要我拿著錢消失算了。”

“你怎麼又回來了?你完全可以趁機溜走,我也不會找你的。”

阿依朵一邊從包裡掏出各種好吃的東西,一邊對我說:“你聽我分析,你一定是個有錢人,雖然皮膚有點黑,但是也不缺男人味,看你不把錢當回事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揮金如土,所以,為了能從你身上賺到更多的錢,我決定冒險回來服侍你,把你弄服帖了,你會給我更多的錢。”

聽了她奇特的邏輯分析,我大笑起來,她的分析還真有幾分道理呢!如果她把我服侍好了,我真的會給她更多的錢的,問題的關鍵是,怎麼才算把我服侍好呢?她有潔伊那樣的本事麼?

吃完東西,我坐在浴缸裡,阿依朵親自給我搓澡,我近距離地感受她的腦電波,奇怪,她居然沒有!不可能,只要是個活人,都有腦電波的啊!這是怎麼回事,她該不會是個鬼魂或者狐狸精吧?難道我要上演新世紀的聊齋故事?我的身子一陣囉嗦,問道:“阿依朵,你來這個城市有多久?”

“快一年了,剛來時是在一家保潔公司上班,後來一個同鄉的姐妹把我拉下水,慫恿我做站街女。”

“以前你在老家幹啥呢?”

“喂豬,生小孩。”

“你為啥要做站街女?”

“幹這行比上班強,是上班雙倍的收入,還不用那麼辛苦,何況我老公已經死了,沒有男人干涉了。”

“你做這行,有心理負擔麼?”

“我不偷不搶,不坑蒙拐騙,有什麼心理負擔?”

我不再問下去,我原本想問出一個狐狸精來的,但是她的話告訴我,她是實實在在的鄉村農婦。

我跟阿依朵一起生活了一個月,期間經過我對自己隱私的肆意傳播,我的妻子終於知道我在外麵包小三了。她帶著她的兄弟姐妹全城找我,他們絕不相信我包了小三,認為這是我散佈的謠言,目的就是要拆散自己的婚姻。可惜他們錯了,現實的情況是,我不但包了小三,還非常討厭潔伊,不僅討厭,還有害怕,怕跟她在一起,怕感受她的不可告人的心思,我受不了在她對我細儂軟語般的關切之時,又感受到來自她內心的對我的厭惡之情。

阿依朵的腦電波終於被我接收到了,這是一種很弱小的電波,在她思緒的畫面裡,一個男人正壓在她身上,不顧一切地欺負她。我正想深入地瞭解她的心思,但是那細微的電波馬上就停止了,熄滅了。我決定整天不離她半步,搞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只要阿依朵不幹活,我就會讓她緊挨著我坐著,感受她的腦電波。晚餐之後,我照樣讓她坐在我的身邊,並且直接對她說:“現在開始想你過去的事情,或者憧憬你的未來。”

她笑著對我說:“啥過去未來的,我想的就是現在,我家孩子每天都在幹啥,有吃的沒有?”

“你有幾個孩子?”

“五個,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二歲,爺爺奶奶在老家帶著。”

“你為啥要生這麼多孩子?”

“為啥要生?你問這個叫我怎麼回答?男人跟女人那個後,不就懷了麼?”

“避孕啊,你難道連這個都不曉得?”

“看你說的,把我當成原始人了,男人不讓避孕,你咋整?你是寧願被他打,還是寧願生下孩子好歹能夠讓他服侍?”

“你的男人不是個人。”我有點憤憤不平。

“我們那地方,根本就沒有一個出息的男人。你去我們老家看看就知道了,凡是出門在外的女孩子,沒有一個願意回去的,凡是已經結婚成家的女孩子,沒有一個能夠出遠門的,男人不讓她們出門的,我的男人不死,我也沒有機會出門掙錢。”

“你一定受了男人不少的委屈吧。”我問道。

阿依朵不再說話,默默地低下了頭。很快,我就感受到了她綿長而幽深的腦電波直通我的大腦。在她回憶的天空下,一個男人正把她一腳踹倒在地下,然後拿著掃帚把拼命地打她,那個男人長得真醜,比現在的我還要黑,滿口黃黑色的齙牙,那個男人一邊打一邊喘氣,地上的阿依朵不做聲,只是護著頭,不讓他傷著自己的頭。

“阿依朵,是我讓你傷心了。”我一把將她攬在懷裡,阿依朵突然情緒失控,哭了起來。

跟阿依朵的交往讓我明白了一個人生道理,賣的人永遠比買的人高尚,買的人永遠比騙的人高尚,騙的人永遠比搶的人高尚,搶之大者,莫過於竊國者。

潔伊終於找到我了,我非常鎮定地告訴她,我對她已經毫無感情,如果不是去辦離婚手續,我是不會跟她走的。潔伊望著我,好久不說話,我發現她的眼睛濕潤了,眼角流出了一行淚水,看來她受了點刺激,我公開納小妾的行為,讓一個女人的尊嚴有點損傷。但是,不管怎麼樣,我是不會跟她回去的,我想要的結果只有一個——離婚,我要用盡一切辦法,來達到這個目的。

我對流著眼淚的潔伊說:“所有財產都給你,可以吧。”

潔伊一字一頓地說:“星期一上午十點,民政局離婚登記處見。”

我們以驚人的速度辦妥離婚手續,然後跟潔伊各回各家,我們的效率讓辦證的工作人員都非常吃驚,我堅守承諾,將家產全部讓給了潔伊,簽署財產轉讓協定的時候,潔伊忍不住對我說了一句假惺惺的話:“這幾棟房子,你留下一套吧?”

“謝謝關心,”我說,“說好的全部給你,我是不會要的。”

潔伊拿著巨額財產跟我離婚了,但是我根本看不出她臉上有任何得意的神色,也許,她這是深藏不露吧,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要偽裝自己。

回到家裡,阿依朵看我拿著綠綠的離婚證,不解地說:“你老婆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你為啥要這麼對待她啊?”

“她不是我老婆,她是打入我家冒充我老婆的間諜。”

“那她替誰當間諜的呢?”阿依朵半是譏諷半是不以為然地問道。

“替墮落的時代。”

跟阿依朵同居一段時間之後,我對她更加信任了,在她的腦電波裡,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對我厭惡的心思。與此同時,她對我的好感也更加濃烈地表現出來,她說:“小哥,你也不用給我很多錢,付給我差不多的工資就行了,我會一直服侍你的。”

“如果哪一天我沒有錢了呢?”

“這不好說,如果我小孩大了,沒有負擔了,你就是沒有錢,我也願意服侍你的。”

阿依朵說的是實在話,雖然她對我是如此的情真意切,但是,我的認知水準不會被一個鄉村農婦所顛覆,我依然堅定對認為,如果阿依朵不是處在社會的底層,不是一個曾經被鄉村野蠻男人虐待的弱女子,她怎麼可能對我如此依戀?我是一個城裡人,有錢,有體面的工作,有很悠閒的日子,這一切,都是阿依朵無比羡慕的。想到這裡,我對阿依朵的好感也就僅僅停留在對人性的憐憫之中。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如此,就憑阿依朵從來沒有在心裡對我產生厭惡之情這個事實,我就應該對她好,我才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

在跟阿依朵生活了幾個月之後,我的身體完全康復了,精神也越來越棒了,更主要的是,阿依朵的內心根本沒有雜七雜八的想法,我跟她同床共枕,我們相擁而眠,她腦子裡彌漫的是滿滿的幸福,她從來就沒有骯髒的心思,她的內心就跟她的方言一樣,樸實純真,她是一個絕不會傷害別人的女人,從她第一次認真地給我退錢的動作,我就已經瞭解了她的本質。

隨著精神狀況的好轉,我有了上班的想法,呆在家裡這麼長的時間,除了跟阿依朵說話,沒有第二個人和我說過話,我是一個不善交往的人,就算是附近的鄰居,也是老死不相往來,更不用說一般的朋友了。上班會讓我更容易打發時間,這是我唯一的理由,我撥通了領導的電話,表達了我的想法,領導問:“你要上班?”

“嗯。”我說。

“也好,免得在家裡憋著,你就去工會辦公室吧,當專職的工會委員,協助莫卡主席。”單位領導名叫巴貝,是單位的老員工了,從辦事員一步步爬上來的。他對員工很親和,雖然不會給大家很多好處,但是也不會為難大家,總之,就像現在無數國家公職人員一樣,大家都得過且過。

我對阿依朵說:“我上班之後,你就在家好好呆著,沒事可以到社區的娛樂室去玩,那裡有很多可供你消遣的事兒。”

阿依朵說:“你上班後,我就去找男人玩。”

她在考驗我的焦慮指數?不,她是我出錢雇的,她不會這麼沒有職業操守的。

“去吧,我會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的。”阿依朵笑了,非常誠實的樣子。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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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江山時間:1984年。地點:強村。人物:若壬 。事件:若壬喜歡寫村裏發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村裏大人物不讓他講這些醜事。幸好,他遇到了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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