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蟲與油泥

世上有這麼兩種存在於不同空間的東西，書蟲和油泥。書蟲咬書過活，喜歡黏在圖書館；油泥與車共存，習慣黏在修車場。此生本來沒有交集，卻在某一天因工作而碰面。油泥不懂，為何書蟲熱愛文字，卻只能終日與數字打關係；正如書蟲不懂，為何油泥愛車如命，卻只能每天以髒污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建議書。工作不容易，艱辛中互相扶持，關係亦由此堆積生成。

長輩與友人爭相建議，找個志同道合的伙伴吧，日後好相處。曾經也相當羡慕「門當戶對」的夫妻檔，比如醫生與護士、訓輔與老師、擀麵與賣麵的，因此也默默同意，書蟲應該跟書蟲、油泥應該配油泥，好像只有處於同一維度上，才能相互瞭解與分擔，才能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於是一段感情幾經周折。後來才發現，不必走進真實的環境方能感受真切的苦樂，只要心繫所在，就能切身處地顧念對方。那怕是我拿筆桿你扭油門的雙手，十指還是可以緊扣。

我是這樣比喻我們的日常：就像是同枱吃飯。各自品味著各自喜歡的餸菜，但樂見對方滿足喜悅的表情和描述；雖然各有所好口味不同，未必一致讚賞，但待到下一頓飯，還是會把對方喜歡的準備好並端到其面前。一起生活，就是一起投入彼此的生活，無論優劣，同優共劣。正如我愛的書本、他愛的車子，也是我愛的飛馳、他愛的逐字。這是品一頓飯，亦是味一段人生；也因為彼此興趣軌跡不同，於是也有了生活上的「恒常飽足，而偶帶新鮮」額外獎賞。

自他搖身一變從油泥成為我生命中的「貝爸」，記憶中好像從未試過與他分開，意思是，近在咫尺卻又不能見面的那種分開。聖誕夜，他自我隔離的第七天，我倆各自坐上自己睡房的窗台，隔着玻璃，透過電話聊天；聽著彼此溫暖的聲線，似遠若近，好像又回到多年以前。聊著聊著，不禁竊笑，這樣子再一次重溫當初曖昧的感覺，好像也不錯。

今年的聖誕禮物，有他提前為我準備的「g6pd缺乏症」抗疫精裝禮盒。打開盒子，盡是適合我體質服用的禁忌藥品，嗽口水、止痛退燒、化痰治咳、過敏藥、滴鼻劑、沖泡片、潤喉片……當下全城藥荒的狀況，他到底跑了多少間藥店，才備齊這些瓶瓶盒盒？發自心底的感激，這比送贈名錶手袋鮮花鑽戒更具意義並值得被珍惜。

發現自己在馬特市寫了半年，打了好幾十篇的文章，卻從來沒有一篇，是認認真真地寫給他的。勉強要說，就只有一首外語的新詩和一兩篇記載生活的散文，稍稍提及過他。如今，就想破格一次。

即將成篇的男女主角現正面面相覷。仰著散落的星月光芒，相視而笑，覺得很是掛念。實在不懂爲何明明就近在咫尺，卻未能穿過兩扇玻璃窗和兩條紅線的阻隔，走近彼此身邊；就如天上遙遙相對的星體一樣，彷彿相鄰，卻始終無法觸及。趕緊康復，跨越那條線走過來吧，書蟲在這邊看着書等你，油泥。

執筆為艱，發現自己確實不是寫情書的料子，勉力寫就總不及想表達的萬分之一，千千言萬語千頭萬緒只好寄語一段：「你在的時候，你是一切；你不在的時候，一切是你。在看得見的時候，你在我眼中；在看不見的時候，你在我心上。」書蟲就把這第99篇送給油泥，但願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