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星的誕生》──在音樂浪濤中殞落的巨星

說到以音樂為題的電影，大家或會想到迪士尼的歌舞電影，不過若是既讓人意難平，音樂又動聽的電影，那就肯定要算上2018年上映的《一個巨星的誕生》。《一個巨星的誕生》有著三個不同的版本，2018年的《一個巨星的誕生》是為第四版。我沒看過其他版本，所以沒辦法與其他版本作比較，但我們可以看到第四版的《一個巨星的誕生》深受大眾喜愛，電影在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獲得8項提名，包括最佳電影、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等，並最終以女神卡卡的歌曲──《擱淺帶》，取得最佳原創歌曲獎。《一個巨星的誕生》不只是在國際影展上取得不錯的成績，亦在世界各地取得不錯的票房收入。

《一個巨星的誕生》故事講述著名的鄉村音樂歌手傑克森·緬因，在美國各地舉辦演唱會，在演唱會結束後，他到了艾莉·坎帕納工作的酒吧。在酒吧中，他意外看到艾莉的表演，並被表演所吸引。整天晚上，兩人都在分享他們對音樂的熱誠和理想。美妙的晚上很快就過去了，傑克森邀請艾莉出席他的演唱會，自此，艾莉便開始她的音樂之旅。在舉辦演唱會的過程中，艾莉與傑克森經歷音樂與靈魂上的碰撞後，他們陷入愛河。然而，隨著艾莉被發掘成新一代歌手後，兩人對於音樂的看法便開始出現分歧，而悲劇的種子亦慢慢發芽。

• 被潮流拍死在岸上的巨星

傑克森：「聽我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才華，我敢說這裡每個人都各有才華，但妳要自己去表達，用大家願意聽的方式去訴說。除非認真去試，不然妳永遠不會知道，那是真理。我們在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說出大家的心聲。」

不知道大家看過最意難平的作品是甚麼呢？我個人而言，最意難平的就是這部《一個巨星的誕生》。兩人有著童話般浪漫的相遇，有著共同的語言，亦有著天賜的才能，然而隨著人的轉變，一人成為新一代巨星，一人成為被遺忘的歌手。相比愛情故事，《一個巨星的誕生》花更多時間描寫音樂潮流對於歌手的轉變。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雖然我對美國的音樂發展史並沒有深入的了解，但在電影中亦能明顯看到大眾對於音樂取向由昔日的鄉村音樂到現時的流行音樂，而音樂亦從訴說著創作人的心事，變成取悅大眾的歌曲。大家口味的轉變亦導致音樂製作人改變跑道。由《一個巨星的誕生》中，我們可以延伸出一個問題：何謂音樂呢？對於大眾來說，音樂或許就是由不同音符組合的旋律，再配合歌詞，形成一首歌曲。但對傑克森來說，音樂遠不只此，巴比曾說過：「傑克總說音樂不過是在音階中排列12音符，12音符和音階不斷重複，總是同個故事，不斷重新演繹，永遠都是如此。藝術家能呈現給世人的是他們對這12音符的構思和配置，如此而已。」音符和音階雖都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創作人想向公眾表達的故事，而作品想傳達的訊息更是整首歌曲的靈魂。然而，若是這樣的話，音樂是自娛還是娛人呢？對於這一點，傑克森表示：「這些話要是不跟妳說，我會無法原諒自己。要是妳不忠實的表達自我，就無法在歌壇立足。我只是實話實說。妳的作品要是不真誠，妳就玩完了。妳擁有自我和想抒發的心聲，他們現在願意聽並不代表永遠願意聽，相信我，所以妳要把握當下。不需道歉或擔心大家為何喜歡妳的音樂，或是會喜歡多久，妳只要唱出妳想說的話。」傑克森認為表達自我比取悅聽眾更為重要，只要能真誠地說出心聲，才會有聽眾願意支持自己，因為聽眾是與歌曲產生共鳴才願意支持歌手，由此，歌曲既是歌手的故事，亦是聽眾的內心話。歌手從而與自己的作品產生相輔相成的作用。反觀艾莉，她雖說是新一代巨星，但明顯地她與自己的歌曲產生不一樣的關係，歌迷是因為歌手是艾莉才會支持她的歌曲，而非因為歌曲的故事。或許對於傑克森來說，最讓人傷心的並不是他被聽眾遺忘，而是看到艾莉從一個對創作抱有熱忱，慢慢轉變為一位迎合大眾的歌手。在電影的最後，傑克森放下昔日巡迴演出時戴上的帽子，在車庫的燈光中，如同剛完成演唱會般落幕，這同時亦是暗示一代巨星，甚至是一代潮流的隕歿。傑克森的逝去是否意喻著昔日的音樂精神早已消逝，而現今的音樂即使失去韻味，卻仍會在大眾的支持下成為主流呢？因為在《一個巨星的誕生》中，艾莉曾憑著她數首歌獲得葛萊美獎的提名。

仔細想想，其實不只是音樂，現今許多文化都面對著一樣的問題，舊一代的藝術家適應不了新一代的潮流轉向，繼而被後浪拍死在沙灘岸上。而《一個巨星的誕生》亦借著傑克森看不懂人們穿著隱形襪來說明這一點，他不只是對自己職業範疇的轉變感到陌生，而是對於整個社會潮流都感到不解。潮流捧起一個又一個的巨星，許多巨星跟傑克森一樣，在歷史洪流中沉沒。對於昔日的文化，現今人們提倡「活化」，借助「活化」來讓舊日的文化融入現今的文化中。這些做法相當有效，卻讓人忽略了昔日文化的內容和象徵意義。為甚麼呢？因為人們現今講求市場利益，所謂的「活化」也只是讓文化產物適應新一代的市場，對於昔日文化並沒有「活化」的作用，在眾多「活化」項目中，最為人熟悉的便是月餅這些傳統習俗食品，不但成功引入市場，更成為不少人節日的送禮佳品。能成功「活化」的文化舊物就只有那些可以被商業化的產物，那些不能轉化為商機的，就像傑克森一樣，被人們遺忘，最終籍籍無名地逝去。不過有趣的是，在電影中當傑克森逝去後，卻有不少人開始聽傑克森的歌曲。或許這就是製作團隊在諷刺現今人們對於藝術家的評語：生前不被重視，死後卻大放異彩。看完《一個巨星的誕生》後，我不禁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市場與藝術的結合是否會令藝術失去了魅力呢？或許最好的結合就是那些逝去的藝術家，生前用不同的藝術形式來抒發自我，從不把自己的藝術品當作一門生意，而他們死後享有的盛名都只是意外之獲。

•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傑克森：「妳入圍三項葛萊美獎，真棒。我只是百思不解，如此而已，『為何你挺著俏臀向我走來』，或許是我教導無方。」

艾莉：「我才不丟人現眼，你才丟人現眼。你是因為自慚形穢，所以故意貶低我。」

對於不再有支持者聽自己的歌，傑克森亦感到迷茫，但這都不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最終讓他決定自殺的，或許就是他明白他是時候要放開一直抓緊艾莉的手。在電影中，有一幕讓我非常心疼傑克森。在傑克森與艾莉發生爭吵後，他前往艾莉的練習室，看到艾莉正在練習舞蹈。此時鏡頭一直近拍傑克森的側面表情，而他身旁的鏡面反射出艾莉的舞蹈動作。傑克森一直面無表情，直至舞蹈音樂播到「嘗試離開你」，傑克森忽然笑了起來。當然，他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看到艾莉正向他走來(因為數秒後艾莉便入鏡了)，但是這一幕讓我產生不一樣的想法，或許傑克森的一笑是因為艾莉終於用歌曲說出她的心聲了。因為該段舞蹈音樂是由艾莉創作，而後數句為：「嘗試離開你，但你不肯放手，口出惡言，讓我以為自己一事無成。」艾莉對傑克森的愛在數次爭吵後，以及在傑克森不理解她的音樂下慢慢變淡，但她依然沒有放棄傑克森，她希望傑克森可以好起來。可惜，事與願違，被視為毒蟲與酒鬼的傑克森深知自己的缺點，加上昔日巨星變成無人知曉的歌手，這種轉變令他非常難以接受，並為之感到自卑。於是他開始懷疑艾莉對他的感情，並最終作出了他的決定。事實上，傑克森的懷疑不無道理，當他表示想看艾莉的練習時，艾莉拒絕了他，說著希望傑克森在家等她回來，這或許是因為傑克森的存在會讓艾莉分心，又或許是接下來的歌詞會更傷人。在電影的後期，當艾莉邀請傑克森出席她的演唱會時，兩人在床上相擁，但他們的內心和面部表情卻告訴觀眾，兩人心生隔閡，而傑克森在心中亦默默作出一個決定，那就是他最後能為艾莉所做的事。

對於我來說，音樂旋律故然重要，但音樂失去了內容，有甚麼意思呢？人們借著音樂來說故事，然而現今我們都可看到，有些歌曲借著洗腦的旋律進駐人們的音樂清單裡，而MV內容、舞蹈反而成為了重點。在商業價值面前，藝術價值都需要退開許多步。《一個巨星的誕生》不只是一個愛情故事這麼簡單，電影想表達的意思如同電影名稱一樣，向觀眾訴說著一個巨星如何在公眾的追捧下誕生。然而最為諷刺的是，新一代艾莉如名稱所說般誕生，但舊一代巨星傑克森卻安靜地死去。《一個巨星的誕生》是巨星的誕生，亦是巨星的死去。這部作品不只是在批判現今的音樂，亦是想讓觀眾深思藝術與商業的關係。我們現今追求的，是歌曲本身，還是歌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