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政】人口负增长与催生的技艺
1 月 17 日,国家统计局局长康义在国新办发布会上表示,去年全国人口比上年减少 85 万人,人口自然增长率由正转负,这是 61 年来的首次。与此同时,一份 2003 年 4 月 2 日的《齐鲁晚报》 也被网民翻出来,上面大标题写着《2022 年实现人口零增长》,彼时计划生育(独生子女)政策仍是铁腕推行的基本国策,如今再看,颇有种历史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的感觉。
新闻一出,官媒毫不意外都着急起来,或大声疾呼重视人口问题,或故作镇定提出种种对策,但网民们根本不买账,纷纷开香槟。虽然开香槟者未必都有某上海居民以“这是我们最后一代”怒斥防疫人员的决绝,开香槟的理由也各不相同,但大家还是达成了一种共识:在某些强大存在的重压之下的普罗大众在生育这件事上“躺平”了,他们所期望的目标并未实现;躺平是消极的反抗,也是弱者的武器。
值此之际,光开香槟是不够的,热新闻也需要冷思考:为什么不生孩子是一个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当局使出了哪些催生的技艺?以及,为什么当局如此努力,还是走向了今天这个局面?
不生是问题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在现代社会,生育对于个人来说是一个理性计算的选择,有人选择不生的同时也有人选择生(毕竟去年还有 900 万新生儿),选择生或不生对于个人来说都并非“问题”。因此,当说不生孩子是“问题”时,代入的是社会和国家的视角。
从社会角度看,资本主义经济的运行离不开生产和消费,劳动力的再生产是资本主义再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人口负增长往往伴随经济陷入停滞甚至衰退。从国家角度看,一是现代国家提供的社会保障体系(如中国的“五险一金”)本质上是下一代人交钱养上一代人,新生儿减少意味着人口老龄化,领社保的非劳动力人口(主要是老年人)越来越多,交社保的劳动力人口(主要是年轻人)越来越少,社保基金面临穿底的风险;二是人口负增长会带来综合国力的下降,无论是硬实力还是软实力,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需要相应的人口规模来支撑其运转,无人可用是国家不愿意面临的局面。
综上所述,(对资本主义社会和国家来说)不生孩子是一个问题。
催生的技艺
生育率走到今天这一步并非出人意料,事实上,大多数现代化国家(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遇到了生育率下降、人口老龄化的问题。现代化与生育率下降的关联并非本文重点,重点是各个国家都尝试了种种方法来催生,以试图将生育率拉回世代更替水平,按照其展现出的价值观不同可以分为三类:传统催生、现代催生和当代催生。
传统催生,即统治者将生育这件事诉诸传统价值观,以期人们能受到其感召而纷纷生崽的方法。虽然当前社会的经济基础已经进入现代,但传统文化依然是个能源源不断提供各种统治资源的宝库,什么“多子多福”“养儿防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均属此列。
现代催生,即统治者在诞生于现代的人口学、优生学等科学的指导下,使用各种或多或少带有强制性的生育政策来促进生育,将被统治者异化为“生育机器”“工具人”的方法。强制性的生育政策在过去常常表现为限制生育,如纳粹德国对病弱者实施强制绝育,又如中国过去曾推行三十余年的独生子女政策,但强制性的生育政策也会用于促进生育,如罗马尼亚的“月经警察”政策。
当代催生,即统治者在不触犯(当代定义的)基本公民权利的情况下(如上段所说的强制绝育就是典型的触犯公民权利的行为),运用往往是非强制性的、有各种实质性好处的生育政策来促进生育的方法。这方面的例子有很多,如欧美国家中唯一让生育率保持在接近世代更替水平的法国,其实行的诸多政策,如承认非婚生子和婚姻内生子拥有平等的法律地位,为生育子女的女性发放国家津贴,建立完善的国家育儿体系等都属于此列。
最后的一代
说了这么多,该回到中国的现状了。远的不提,就看最近的新闻,不管是“八成大学生想生两娃”上热搜的乌龙,还是放出“缩短教育时间提高生育率”的口风,亦或是春晚安排三个催婚催生主题小品的设计,传达出来的无疑都是当局“既要又要”的想法:既想让年轻人应生尽生,又不想为此去改善社会环境、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口惠而实不至”,不想付出真金白银的好处。
既然如此,当局在实际操作上严重依赖于上文所提的“传统催生”(如对年轻人加强婚恋教育和情感教育,宣传家庭价值观等)和“现代催生”(如设立离婚冷静期,“一审不判离”等)方法也就令人毫不意外了。这种倾向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最近多地“生育登记取消结婚限制”这个尊重基本公民权利的应有之举和“发放育儿补贴”这个欧美国家的常规操作竟也能引起热议,因其实在是过于罕见。
可以想见,当局如此地口惠而实不至,那结果必然是谁都不买账,“躺平”这个过去一年被宣传机器数次口诛笔伐的行为必将会继续延续下去。
作者:ConsLibS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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