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书:四个窑洞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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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想到今天,也没想到小时候让我觉得有如梦似幻的所在,想到的尽是一些寻常之物,构成了往日生活的一部分,那些生活里有甜有苦,大概我缺少想象力,唯独感受不到魔力。

我小时候也没有秘密,一家几口人一起生活,吃同一锅饭,睡同一个炕,没有秘密容身之处。谁能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我,到后来能够秘密等身,几乎无法承受。

我记事时,家里住窑洞,那一排窑洞总共有四个。最左边的是杂物间,放最多的是柴禾,麦秆、玉米杆、荏杆等,晒干之后便被收入其中,烧炕或者烧锅用的柴,便从那里来。妈妈提着装满柴草的圆笼从那里走过之后,院子里常常便留下一行印迹,从柳枝编就的笼缝间洒下的碎柴。假如是雪天,便有两行,一行脚印,一行碎柴或衣子。

炎热的六月,小麦从地里割下来,用架子车拉到场里,以麦捆的形式晒干之后摊开成圆,以牛或者手扶拖拉机套碌础转圈碾压,将麦杆和麦粒分离,再在微风的夜晚将和衣子混合的麦粒扬上天空,风会带走衣子,麦子会原地落下。衣子,就是麦穗上包裹麦粒的那层麦衣,顶端有尖细的麦芒。麦杆等长柴禾用来烧锅和炕,衣子用来煨炕,柴禾在炕洞里燃起熊熊烈火,但不能烧太旺,太旺容易烧尽,热量无法持久。要在它烧得正起劲时用灰耙锤熄火焰,在余烬上铺一层衣子。衣子很碎,不会起焰,只会慢慢燃,一个传染一个,无数的衣子个体能让火炕炕在整个晚上维持温暖。

烧炕是个技术活,我妈烧的能热一晚,我爹烧的就不行。有些半夜,睡得正香,会被吵醒,是我妈在重烧冰了的炕。冬天的早晨,我妈第一个起床,在做饭前,先往炕洞里煨两铁锨衣子,以使我们能睡个安稳的懒觉,不至于冻醒。

挨着杂物洞的窑洞,是一家人的卧室。进门一张大炕,睡过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父母睡两边,我和我姐睡中间。炕的里面,是衣柜,再里面窑洞的尽头是几个箱子,从另一面洞壁转回来,是两张桌子,桌子上面的窑壁上,挂着相框,相框里有大大小小黑白彩色的相片。小时候放学后写作业,就是在那桌子上。没电的时候,点煤油灯。来了客人都夸我,这娃多么乖来,我家那娃,一放学都跑得不见人影子了。

再往右的窑洞,是厨房。进门右边是灶台,一个大锅,两个小锅。小锅的尺寸也足以让如今的城里人望尘莫及。案板也有两个,架在砖砌的支墩上,每个有一米五六长,一米左右宽。要擀面呢你想想,人到齐有七八口呢你想想。尽头是一排瓷质的瓮,装着白面、红面、平米面、高粱面、各种面,每个瓮里有个瓜离子,瓮上盖着玉米杆编成的盖子。一个葫芦一切两半,就是两个瓜离子,舀面。案板对着的另一边,也是瓷质的水缸,很大,小孩子掉下去要靠司马光的那么大,有三个。水是从二里外用架子车载着铁皮水筒拉回来的。挨着水缸和窑门的,是炕。那张炕不常用,来了客,或者在外读书的哥哥姐姐们回来了才会住人。

四个窑洞里最右边的,是粮仓。最里面是两个大囤,每年收成的麦子、玉米便囤在其中。粮囤很高,出入要搭板凳或者梯子。新收的麦子晒干,便拉回家倒进囤里。要吃的时候,再从囤里转出来,拿去磨成面。粮仓里也有炕,平常也不住人。我大嫂生头胎的时候,在那里坐的月子。她从城里带回来好多紫菜,我妈给她做的紫菜蛋花面,经常偷偷给我吃一碗。那时我九岁了,第一次知道紫菜。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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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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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