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了,学生们按耐不住地开始骚动。班主任仍然板着脸站在讲台上,她三次提高嗓门想震慑住越来越吵闹的学生。效果当然是有的,但是很短暂。学生们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就又压低了声音彼此交头接耳,然后声音逐渐放大,最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原本嘈杂的状态。学生交头接耳的嘈杂声就像海浪潮汐,暂时退去然后又迅速卷土重来。严厉且对自己的手段颇为自信的班主任终于有些厌倦了,她本可以采用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威胁学生们如果不保持肃静她就不宣布放学。但是这次她让步了,因为她惦记着中午还有一件私事要办理,实在没有功夫和这群学生纠缠。于是她撇了撇嘴宣布放学。教室里顿时声响大作,整理书包的声音,推开课桌板凳的声音,呼朋唤友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发出欢呼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欢呼什么?班主任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她也只想尽快离开。
由于学校翻修教舍,学生们需要共用剩余的教室,所以他们现在只上半天课,一个星期上午一个星期下午,然后轮换。这个星期小于所在的班级是上午上课,下午学生们都各自待在家里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作业虽然多,但独自待在家里却是少有的自由快活的时光。为了安全起见,学生们根据家庭住址的不同分成若干个放学小队,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出发。小于家住的较远,是位于城郊的一处新建的居民区,崭新的居民楼和绿油油的农田比邻而居。在新修的马路上可以看见大如车轮的牛粪,有的还很新鲜得冒着热气。小于所在的这只放学小队出发了,一共有七名成员。他们分别是:小童,小王,小乐,小林,小管和小丁。用回家距离最远的小于来算的话,这只放学小队的路程需要翻越两座小山,大约要走上半个小时左右。对于二年级的小于来说,这段放学的路程似乎有说不出的愉快。
第一座小山只是一个小土坡,上面鳞次栉比地居住了很多人家,有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从中间蜿蜒穿过。小于他们的小队一路嘻嘻哈哈地沿着这条小路前进。走不多远,他们来到一座红色的小楼房面前,他们依次踮起脚去读墙上的蓝色门牌,写的是老北门和平里11栋。小童家就在这里,他转过身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他家这栋楼闹鬼。经常深夜的时候,他会听见有一个女鬼哭泣的声音。他说,那声音很尖很细,但是不太吓人。大家都很恐惧地盯着楼上的窗户看,不知道那个女鬼住在哪扇窗户后面。小童抬起手纠正大家,不是那扇那是我家。那是哪一扇呢?我也不知道。小童挠挠头说。大家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但是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下,这栋还算整洁的红砖房子实在看不出什么有恐怖的地方。于是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取笑小童小心别被女鬼吃了。小童也满不在乎地笑着向大家道别,然后推开院门走进了楼里。队伍继续向前行进。
小童家住在小山坡的半山腰,而小管家则住在山顶。当然这不会有“会当凌绝顶”的感受,只是在到达小管家之前,他们都是在走上坡路,而经过小管家之后就是下坡路了。小管的外号叫飞毛腿,因为他跑得非常快,在体育课跑五十米时,他总是跑第一。大家都很羡慕他能跑得那么快。小管显然很贪玩,他经常飞快地跑回家放下书包,然后又飞快地跑出来,加入小队陪大家继续走。大家好奇地问他,你不怕家里大人骂你吗?小管嘿嘿笑着说,没事,我再陪你们走一段,然后就回去。我估计他没有挨过骂,否则不会说得这么轻松,大概是因为他有一双飞毛腿,可以飞快地在挨骂前跑回家。
沿着下坡的小路一直走到底,然后穿过一条马路,他们就来到了第二座小山的跟前。第二座小山要比第一座大一些,路程也更蜿蜒。当他们爬到稍微平坦一些的半山腰,有一座大铁门,在铁门的后面是一座居民小区,小王和小乐就告别小队回家去了。她们是女生,小女孩总是要比小男孩听话,安静。她们手挽着手文静地和其他人道别,然后就走进那座大铁门里面。等两个女生离开后,剩下的四个男生就完全放开手脚撒野了。之前,他们在女生面前还是有些收敛。是害怕被女生去老师面前告状吗?还是照顾一下娇滴滴的女生?他们都无从深究,他们只是下意识地感到更加轻松了,似乎马上四个人就要摆开架势来一次赛跑。小管当然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小林跑得最慢,而小丁和小于仍在伯仲之间可以一较高下。不过谁获得优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活泼,好动,顽皮的小兽,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需要撒野、撒欢,活动筋骨,释放活力。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赛跑,因为他们有更有趣的选择。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平坦的水泥路,路程也较短。另一条则是僻静的山路,是被人们踩出的一条黄泥小径,路程也长很多。当然他们一致选择僻静的山路,因为显然那条路更加有趣。
他们一行四人拐上这条僻静的小路,七拐八拐就进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到处杂草丛生,歪七扭八的枯枝败叶,一副破败荒凉的景象。但是这正和他们的胃口,这说明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荒野之地,无人管束,这意味着自由和冒险。当然四个小孩想不到这许多,他们只是基于天性地对人迹罕至的荒山感到快活。他们排成一字形,拨开已经枯萎的荒草,沿着黄泥小径前进。走了没多远,他们就看见了四处散落的几个坟包。有的坟前竖立着斑驳的墓碑,描字的油漆已经褪色,一看就经历了不少岁月。他们一边走,一边去辨认墓碑上的死者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编出的瞎话,不能大声读出墓碑上的名字,否则墓里的鬼就会跑出找你。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大声读出这些死者的名字——如果他们认识那些字,毕竟他们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认识的字有限——来吓唬自己的同伴取乐。小林发现了一个很新的墓碑,上面的黑字很黑,红字红的像血,似乎会滴下来。坟前整齐摆着新鲜的供品,似乎刚刚有人来过。小林说这座新坟比那些旧坟更可怕,因为这里面的人刚死,还没死透,它更有可能破棺而出,扒开坟头的黄土爬出来。大家都同意小林的说法,悚然地站着,盯着字迹鲜明的墓碑,好像在等那位刚死不久的死者对小林的说法表示一点意见。不过这次他们没敢念出墓碑上的名字。然后他们又发现一座坟的墓碑旁边竟然有一个小洞,大概是兔子之类小动物钻的,这个洞黑咕隆咚一直通到坟墓里面。这下他们发现了更刺激更可怕的东西。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四个小伙伴全都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笑着尖叫着,一路飞奔逃离了那片乱葬岗。跑在最后面的是小林,大家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发现他的神色明显慌张。哈哈,他编的鬼话最多,所以他吓得最厉害!
离开乱葬岗,他们继续向前,不久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原来是山坡上有一个水泥砌成的猪圈,里面还养了两头大肥猪。他们对大肥猪感到好奇,但是猪圈刺鼻的恶臭让他们闻而却步。小于被这恶臭熏得想吐,于是他捡起一块砖头狠狠砸向猪圈泄愤。小丁也捡起一块更大的砸了过去。两块砖头都准确地砸中了大肥猪,那头猪疼得嗷嗷直叫唤。真难听。他们捂着鼻子,皱着眉,赶紧离开这块臭烘烘的地方。
再向前他们就来到了一个茶园,山坡上种满了低矮的茶树。这里的景色和之前的荒山完全不同,简直可以用秀丽来形容。连泥土的颜色都变成了黑色的肥沃土壤。空气中弥漫着茶树的清香,他们都做了几个深呼吸。刚才猪圈的恶臭已经被一扫而空。他们四人分散开,在一排一排的茶树间走来走去。有两三个戴着帽子的茶农在料理茶树。小管好奇地扯下几片茶树的叶子,拿在手里玩,其他人也竞相效仿。一个靠的近的茶农看见了,小于担心她会骂人。不过茶农并没有骂这几个顽皮的小学生,她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忙手上的活计。他们四人又在茶树间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于是就朝山下走去。到了山脚下,穿过马路就是小于家所在的居民小区。小管在这里和其他三人告别,然后转身原路返回。小于他们看着小管离去的背影,还在议论小管再次经过乱葬岗时会不会被鬼抓住吃掉。小林表示不会,因为他是飞毛腿,跑得非常快。三人想象着小管在山坡上飞奔的样子,像一只敏捷的小鹿。
小于家所在的这片居民区非常大,几十栋外观大同小异的居民楼,构成了这片建筑群。用于区分每栋不同的除了楼的编号,就是楼的主体颜色的些许不同。当然还有具体方位的不同,但是这对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来说,根本无从分辨。经常可以看见来走亲访友的人在外观相似的楼宇中迷失了方向,他们互相吆喝着在楼群间的水泥路上绕来绕去,寻找正确的楼牌编号,你那边是多少栋?这个呢?这里!这里!在这里!但是对小于他们来说,已经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虽然他们的家也刚搬来不长时间,但是他们都对这片楼群有了相当程度的熟悉。尤其是小丁,他几乎可以不用看楼牌的编号而准确地找到每一栋楼。他们正在快速地熟悉这片居民区,很快他们就不再是新迁入的外来者,而是这片土地上的小土著啦!
他们三人的家分别坐落在这片居民区不同的区域。过了马路,小丁向左拐,他的家在那个方向。于是他向其他两人道别然后离开。现在原来的那只放学小队只剩下小于和小林两个人了,两人结伴走向最后的终点。半路上先抵达小林的家,小林邀请小于下午来他家一起写作业,两人约好后,小林就转身走进楼里。现在只剩下小于一个人,走在安静的楼间小道上。现在是午饭时间,人们都已经回到家中吃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小于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在脑子里胡乱想象着什么。当他一个人时,他就喜欢玩这种脑子中游戏,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发呆。我们不能准确地知道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在想象什么。但是可以猜测:大概是关于打仗的游戏,或者是从连环画上看来的某个历史故事然后狗尾续貂地在脑中胡乱续编。也许你还有其他更有趣的猜测。当小于终于爬上某栋居民楼的四楼,并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家门,他的爸爸正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电视上正播放一段评书表演。小于站在明亮的客厅里,他听见电视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若干年后,届时已上中学的小于,有一次去同学家玩,正好路过当年放学小队走过的路线的附近。于是他心血来潮地又重新走了一遍当年放学走过的路程。出乎他的意料,这段以前看似漫长的路程,其实非常短,他只用了几分钟就很快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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