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一个秘密
旷野的空气真好,早知道应该多出来走走。
我爬上一座小土山,周围的野草大部分已经黄了,只是其中还夹杂着少许绿。一副很顽强的样子。但是这没有用,小草如何能抵挡季节的变化。远处天空中的云很白,象缎子,也像我妻子的乳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这让我感到一阵眩晕。这是太阳光线的作用。太白了,感觉不吉利。我闭上眼睛,坐下。白色的光依然穿透了我的眼睑,我不但看见了白色,里面还透着红,这是血的颜色。是凶兆啊!我吓得又赶紧睁开眼睛。你们可以看出我的确心神不宁。没错,我心里确实藏着一个秘密。关系重大,人命关天。周围除了我没有别人,也许我可以就此谈论一番,缓解一下我一团乱麻的心结。可是此刻我的头很晕,谈话也是语无伦次。真是该死!我仿佛坠入了一张捕兽的网中,进退失据,我的智术已经用尽了,现在只是精疲力尽地蜷缩在网中,不时的抽搐几下,表明自己还活着。可悲啊!这样让人丧气的处境。是不是和气运有关呢?可惜我不懂占卜之术,也不认识这样的高士。否则说不定会找到趋吉避凶的方法呢。但是现在抱这样的幻想也于事无补,反而如同一个见识短浅的竖子。到底该怎么办呢?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了缕清楚自己所处的窘迫处境,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几年的经历。我刚开始出来当官的时候,一切都挺顺利的,我的父母和妻子都感到高兴,似乎我前程似锦,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光耀门庭,他们都可以跟着享福了。一开始也确实和他们期望的一样,我因为办事认真,还得到了上级的嘉奖,并被拔擢。公事虽然繁琐,但是我凭着读过几年书的才智,也能应付自如。如果一切顺利,过几年我也会因为年资功绩晋升为县里的长吏。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也算是大官了,这就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了。我的父母也可因此而荣耀乡里。我从未在人面前流露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偶尔一个人偷偷遐想一番,并暗自发笑。不过衙署里的公事有时实在有点让我为难,徭役和赋税一年比一年加重,父老乡亲的日子变得日益窘迫了。街上常常看见衣衫褴褛的百姓,一脸愁云惨雾,如同梦游一样,浑浑噩噩不知到往哪里去。身为县里的官吏,我常常心里感到不安,似乎这些穷苦百姓的困苦和我有关。但我又每每宽慰自己,国家大事,由天子和朝中大臣定夺。我只是一个地方小吏,这些事情非我所能置喙。朝廷的法令也日渐繁复严苛,按照以前的法律,只是轻微的罪行,现在也要重加惩处,动则施以重刑,甚至诛杀。这种残忍的事情,我实在不愿去做,往往消极怠慢。县令大人也知道我为人平和,所幸并不强迫我。这些需要杀人见血的差事,他往往派给那些强悍酷烈的同僚。说到这些同僚,我实在羞于与此辈同列。他们大都粗鄙无知,稍微复杂一点的公文就看不懂。这时他们往往不得不腆着脸向我请教,这也是他们不敢过分轻视我的原因。他们一味倚仗强悍的手段,以期建立功绩,升官发财。对于辅佐长官治理地方,安抚百姓,则只是颟顸应付。每当我稍稍出言规劝他们手下留情时,他们就嘲笑我,如此软弱,婆婆妈妈,好像一个妇人一样。我只好自讨没趣地走开。由此你们可以看出,我在衙署里没有人缘,同僚们大都讨厌我。所以我和同僚们没有往来,显得形单影只,郁郁寡欢。有时候我也会自我怀疑,于是在家时,我会问我的妻子,我是否缺乏大丈夫气概,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我的妻子总是很温柔的安慰我,说我不但是一个大丈夫,而且还是君子。说这话时,她还有些害羞。我不知道她是否会错了意?不过我心里还是略感宽慰,但这也仅限在家里。每当我走出家门,我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大丈夫的处世之道。
以上种种情形我还能勉强应付,不过新来的县尉却是一个令我头疼的人。以前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声。他是太守的得力干将,以缉捕罪犯神速闻名,曾在一天之内就缉捕了上百名罪犯,然后全都交给太守处死。我第一次在衙署见到他,仿佛看见有一团神秘的黑雾和他如影随形。他个子很高,却很瘦,习惯驮着背,给人一副很谦恭的印象。平时整日都面色阴沉,不苟言笑,似乎总是在心里琢磨什么。县令大人似乎也有些怕他,因为他倚仗太守的权势,几次越过县令擅自行事。县令发布的政令他也擅自更改,往往行事苛刻,多施刑罚,力求法令森严。县令畏惧他背后的太守大人,于是一味退让,县令的职权被他侵夺了大半。现在衙署里的大部分公文都由县尉批署,很多已经超越了他的职权范围。但是他的说法是,这样能更好的为朝廷办事。那些平时自诩凶狠如虎狼的同僚们在县尉面前都像羔羊一样怯懦了。他们畏惧县尉的权势,但私下却偷偷钦佩县尉的手段。他们说,这才是大丈夫做官的威风,高明的手段。我对县尉做事的方式很不以为然,对他表面阴沉,内心狠辣的性格也非常讨厌。这一切都加深了我的忧虑。当今天他拿出县里要缉捕人犯的名单时,我仔细查看了那密密麻麻的名单,大约有一百多人。有不少我认识的名字,都是些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的罪名都定得非常重,最轻的也是死罪,重一点的就是灭族。拿着这份血淋淋的名单,我的手不住发抖。我壮着胆子问县尉大人,为什么他们的罪名都定得这么重?能否从宽发落?县尉阴着脸,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住我,目光凶狠,仿佛我也是名单上的罪犯一样。我一时吓得不知所措,这安静的时刻像冰窖一样让人战栗,过了一会儿,县尉才阴阳怪气地说,方佐吏是在为朝廷重犯求情吗?我连说不敢,只是一下杀掉这么多人,是否有悖朝廷的仁政?县尉阴森森地没有说话。当时在场的同僚中,有人为了讨好县尉,在一旁搭腔说,方佐吏心善,平时对囚犯也讲仁义,不像我们都是恶人。嘿嘿。县尉听了,冷笑着说,心善,心善……哼哼。原来就方佐吏一人心善,你们都心恶。哈哈哈……县尉罕见地放声大笑。其他人见县尉发笑,也都立刻随声附和,哈哈哈哈哈,方佐吏心善,哈哈哈哈哈!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想犯错了一样感到非常羞愧,手足无措,狼狈地逃出了县衙。
现在我坐在郊外的一座小土山上,心中一团乱麻。因为过不了多久,县衙将被汪洋的血海淹没,而我也必将溺毙在腥臭无边的鲜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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