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磅薄意義的浪
(試著紀錄自己閱讀詩的感想。)
這系列的初衷,前文〈不是在唸詩,就是......〉提及,是對賞詩的無所適從(特別是現代詩似乎人人皆可信手拈來的時代)。在〈不可詩譯:非敘事〉,我試著回應詩想要做什麼,而我把詩當作什麼(改寫、變造、流變文字的參考),而這篇文我在自問:「當我説在賞詩的時候,其實是在賞什麼?」
文體在漫溢,散文可詩化,而所有文類或符號允許兼容在小說裡。詩想漫步緩行(散文詩),有時,些許字即勾勒巍峨虛構的世界觀(小說詩),有時。詩想成為畫(視覺詩)、想唱歌(音樂詩)、想碰到你(觸覺詩),是一把利刃(揭露)、一堆碎玻璃(解離)、幾團交纏棉線(多重),詩想編織你我的氣息......
最近,我認真想起了詩,詩也開始想念我。
睡到半夜,突然想起小時候的紅色司迪麥廣告台詞,一句「建築物正在倒塌中」,在幾個人口耳相傳下變成「貓在鋼琴上昏倒了」,迴響在我的夢中,這句經典廣告詞又被我記成:
〈貓在鋼琴上睡著了〉 半夜裡 我夢見那隻 在鋼琴上睡著的貓夢見了 一個我 在黑白鍵上跳躍 調色繽紛的詩 詩是白色鈴鐺孵出一顆青綠色的蛋回想了 一個我 曾經住過詩裡 直到我學會了 總在無數的好壞之間挑了一個對 於是日子只剩下 我的對 那個我 被趕出了詩的伊甸園 因為犯了無聊的罪
我想將欣賞詩的角度,轉換為詩人如何操作:「從A到B」。詩人和一般人相比,猶如天生擁有「聯覺」般的恩賜,但只要有記憶和做夢能力,人人都能進行聯想,例如,聞到某氣味就想到住過的國外氛圍(或許只是旅館廁所清潔劑的殘味)。遇到A就聯想到B,剛說是人的本能,有時,從A到B的中間過程是黑箱(需密碼解譯,源自私人的回憶與夢);有時,詩人在表現,將看似不相干的A與B,在詩裡呈現兩者內在性相關的軌跡。
有一種「從A到B」(歧義),常出現於日常,諧音的聯想,字音與字義之間的多種指涉(同音多義),例如,最近看到曹馭博的詩〈蒂蒂復健一日〉(於文末討論),運用「同音異體字」手法耦合雙重意涵。
受其啟發,我進行以下的造詩練習:
從「詩」的諧音字(失撕濕獅司屍私虱蝨)裡,直覺挑出字(失、撕、濕),將單字當作關健字輸入google圖片搜尋,挑一張有感覺的圖片為基礎,再進行意象的記憶聯想,最後用詩的語感將意象摹寫下來。(圖源1、2、3)
〈失〉
手兔子舞裝可愛也留不住 滴答滴答撒下的流沙
即使將沙漏 擺平 殺戮的沙漏 沙漏的殺戮 不漏沙就是不漏殺
依舊潛行 可愛留不住 血也流不住
〈撕〉
撕開一簇透明花 對我 私開了「處處洞悉」的花語
〈濕〉
濕開一抹淚 累 是癱了 在海淺一點的地
沒留心的雙人舞 有留下倒影的依偎 剛剛好是一位
洩漏了我量的愛情 看起來就是 沒寫完的「愛」沒有心 徒邐迤顫抖的「夂」 (念止) (古同“終”)
在海淺一點的地 不妨淺嚐的愛
濕氣橫伸 不妨失去還生
這個習作玩得生硬又燒腦,也沒關係,只是練習,練習接近一點詩。來欣賞真正的詩人,寫的作品。
〈與蒂蒂復健一日〉 ──給罹患失語症的姐姐 ◎曹馭博 復健室的人問我,是妳的誰? 我是蒂蒂的弟弟 什麼都沒關係了,什麼都霉── 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 (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 醫生說,得用腹部嘻嘻 吐一口氣。會不會痛? ──人都走了,等候我簡短的說 假如妳顛四倒三過目忘忘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藥是沒用,陪伴一定是藥 (妳把想說的話語藏進喉嚨) 「嘗嗎?」我拒絕藥水 拒絕半流質的食物。施予每個人都會 醫生會,媽媽會,寫詩的人也會 「我正嗎?」 我說,施予者不屬於時間 「正常嗎?」 失語者的眼睛是雪 是第一人稱的雪 「我正常嗎?」 人生正長,失語正常 我還在躲藏,並天天構思 該如何找到一個詞作為妳篇章的開頭 (妳把世界的錯亂抖出舌頭) 醫院總有屬不輕的死亡 反正我們是地球上唯一能苟同的姊弟 記得小時候騎腳踏車 跑進無輪的田裡。稻子來不及收割,爸媽向農夫對不起 妳擋在我面前,說一切都是姊姊的錯 姊姊得錯,得錯…… 「──是失語症的錯」 從來就不是蒂蒂的錯。 那晚,妳在房間角落堆起睡意又兀自打散 上帝輕摳妳的後腦勺,失序的紅血球打翻了妳的刷版 鉛字是紅,人生是紅 妳再也無法成篇 (我將妳的話拼貼成形) 復健室的燈就要襲蔑了 明天,我還會再來 「你還會載來明天?」 當太陽升起時,我會載來 明天,我會再來。 要記得醫生說的,嘻嘻,吐一口氣 記得妳,記得我,記得媽媽爸爸 記得我是蒂蒂的弟弟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鎖上病房的門時,我依稀聽見:「我是弟弟的蒂蒂……」
隱隱呈現失語症,運用使意義混淆分歧的手法,延異的效果像是原意的雙關語、迷之音(迷因)、字外音、括弧式的真心話,使原意變形。
「什麼都沒關係了,什麼都霉──
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
(沒/霉、利器/力氣)
最少的力氣怎麼會是利器 ?(自嘲反話)
或是
明天,我還會再來
「你還會載來明天?」
(再來/載來)
你豈能力載來明天?誰能保證還有明天?(詰問)
這題材寫成散文寫成小說,似乎皆有發揮之處,但用詩模擬(演出)失語症者的表達困難,也就是在詩人眼中,寧願看待姐姐的話,是「詩語症」,而不是失語症,弟弟面對不正常的姐姐永遠以詩的眼光視為正常!
「人生正長,失語正常」
但詩人也知道這是一廂情願,行文間瀰漫不爽、無奈之氣。「從來就不是蒂蒂的錯。」
姊姊得錯,得錯……
「──是失語症的錯」
(詩想仍在繼續......)
下篇或許是文末
但也可能沒有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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