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抗體寫作——潘國靈新作《身體變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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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變奏曲》在書寫病變中變調,時而是肢體獨白,時而是蹺蹺板兩邊對話;有第一人稱的軀殼、第二人稱的指和髮、手和臉,也有第三人稱的枯骨。病體寫作,也是抗體寫作。

繼2001年《病忘書》之後,國靈兄又譜寫了《身體變奏曲》,合奏出二〇二一至二三年間創作的十一篇小說,分成三個樂章。那是夾在二〇年頒布港區「國安法」和二四年「廿三條」 之間的「染疫記憶」,或者,借用史鐵生〇二年出版的散文集書名,「病隙碎筆」。從一九年的「抗爭」到三載「抗疫」,敘事者經歷了胃酸倒流引致的肌肉緊張嗓音障礙(muscle tension dysphonia)、胸腺瘤(thymoma)導致的自體免疫疾病「重症肌無力」(Myasthenia Gravis,簡稱MG)、聲弱(asthenia)加上強迫症。誠如作者所言,故事的主角其實是 MG 和 Thymoma。

由公民廣場到網上授課,音樂人搖身一變為病人,為人體模特。深水埗走到荷李活道,才出醫院又入工廈;大學入口增設安檢站,連儂牆遍地開花禁蒙面,社會「復常」取消口罩令⋯⋯作者引領我們思考疾病倫理與文學手法的關係:「總是有東西行將剝落才喚起了意識、喚起了寫」;於是以身體比喻社會:「免疫系統之失靈,竟有幾分像社會症候。」疫情期間的家居隔離電子手帶、診斷時的喉管內窺鏡、手術前後約見的麻醉科、腦神經科、腫瘤內科、心胸肺外科、臨床腫瘤科醫生及放射治療、物理治療師等醫學專家,究竟跟走繩人和畸零馬戲班的侏儒、吞劍者、摔跤者、耍蛇人、軟骨功人、跳火圈者、占卜巫師等雜耍藝人有什麼關係?一九六八年春捷克布拉格出版的刊物 Funambulism 「因為其中一篇文章,⋯⋯師傅寫的一句話:『當你習慣了在空中踩繩索,要回到地面就不那麼容易。』當局以為這句話,公然宣揚危險,隱含對政權的挑戰」——又與《蘋果日報》 、聖經故事何干?寫作是彌賽亞抑或輪迴,祈禱還是小丑夢囈,是三十二年前西西式的「哀悼」甚至九年前陳楸帆幻想的「未來病史」?

這是零餘者、餘民的故事,描述從病體中斷捨離的剩餘物:「主動的離開叫撤離,被動的離開叫放逐。徹底的離開叫斷裂,不徹底的離開叫糾纏。」在寫作中,殘餘物是否具有本雅明論廢墟的「餘生」(afterlife)?反修例「運動中所孕育的情感聯繫(affective connections) 」作者如此理解:「Affection一字,既可解作情愛、感情、愛慕,也可解作感染、疾病、病情。」由是,心靈和身體、感性與理性聯繫起來了,無法二分了。然而,情感逃逸了嗎?抑或給文字捕捉了呢?身體康復了吧?運動消散了沒?然後,潘兄又解釋了另一個字:「Remission:疾病的緩解、減輕,也指減刑、減少服刑時間。但願不止減刑,是無罪釋放」——但願!何以釋放?而有罪的其實是服刑者還是判刑者?

《身體變奏曲》在書寫病變中變調,時而是肢體獨白,時而是蹺蹺板兩邊對話;有第一人稱的軀殼、第二人稱的指和髮、手和臉,也有第三人稱的枯骨。病體寫作,也是抗體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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