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4｜3為食物死亡（二）

8 月 12 日

上個故事結尾，提到我三舅媽，本來沒想寫。不過寫到最後，想起來了，就還是寫出來吧。

痘豬肉，是感染了一種寄生蟲的死豬，人吃了，也會感染，這種寄生蟲卵很小，能突破血腦屏障，在人類的腦袋、眼睛等各種關鍵部位沈積下來，生長，導致人的死亡。這種肉，很早就是明令禁止食用的。但是，這種寄生蟲，在高溫高壓後，可以被殺死，然後人吃了並沒有問題。晚期的豬肉裡，這種蟲子會在肉中形成一個又一個的白色的痘，切肉的時候甚至劈裡啪啦的掉出來，人們就知道買到了痘豬肉，要麼扔掉，要麼高溫高壓長時間燉煮後，再仗著膽子吃。有的時候，肉眼看不出或者忽略了，又或高溫高壓的時間不夠，偶爾還是能聽到，某某家吃了痘豬肉，死了幾口人。

我三舅媽病危之前，我去看過一次，披頭散髮的坐在炕上，眼睛已經失明，大而無神，自知命不久矣，全是托付表妹之類的話。後來，聽說大腦發作後，人還瘋癲了一陣，最後的慘狀，媽媽沒跟我講過，我只是知道，吃痘豬肉最後死的都很慘。

我媽媽提到過，我三舅媽是在公家食堂工作，公家有時收購到痘豬肉，就不能對外售賣了，然後自恃有專業的加工手段，經常就不做掩埋防疫處理，而是私下裡加工後分而食之。我三舅和表妹都沒事，應該是某次在食堂裡吃完，並未帶回家，所以家人未受其害。

那時候，吃痘豬肉，肯定拿不到桌面上來說，不像現在吃河豚。但是，聽聞到誰家吃痘豬肉出事了，更多的是惋惜，而非恥笑，為了吃到肉，涉險不羞恥。也可側面印證當時食物之匱乏。像我媽提到我三舅媽之死是拜食堂福利所賜，那語氣更加複雜了。

痘豬，現在應該絕跡了，當時主要是生豬飼養條件惡劣，改開之初、政策鬆動，我大爺家也自己養了豬。他家的豬圈就修在廁所下面，是的，下面，每次我蹲在上面大便時，豬就過來等著吃我的糞便。寫到這，我還一陣作嘔，但是我要堅持寫出來，因為，這就是那時的事實。

當時莊稼沒有化肥，產量很低，生物肥主要是動物糞便，動物糞便不能直接施用，要攪拌發酵，這個過程就是堆肥，也叫漚糞。夏季，讓豬糞和人糞在豬圈裏經過豬的踩踏和發酵，利於後期加工，所以，才會有這種豬圈在廁所之下的結構。我在我大爺家住時，白天要有人陪著才敢上廁所，當時多是堂哥堂姊站在廁所外，每當豬靠近時，他們大聲驅趕。晚上，我是萬萬不敢大便的，只敢小便，小便時聽著豬在暗夜裏哼哼的聲，無比恐怖。

在我大爺家住的時候，我因為在外面玩耍時內急，直接就近方便，被我大爺教育了一晚，所謂肥水不留外人田，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換了一個假期，我去我姥姥家生活，我姥爺是早年的資本家，由於公私合營時比較積極的把自己的服裝廠捐給了國家，因此沒有被打倒，但是，後來他不斷往香港寫信，追索他在內戰期間被人騙走的鉅款，而被定為“特嫌”，即：特務嫌疑。也不說你是，也不說不是，反正各種限制，家裡也從城裡的大院搬到裡郊區的小房子。小房子有自來水，但是沒下水道。生活廢水要存在髒水桶裡，滿了之後提到路邊傾倒。一日我外玩耍內急，急火火跑回姥姥家，將小便解在髒水桶裡。被我姥爺抓個正著，我姥爺大怒，他脾氣一直不好，現在想想，自己拼搏半生的錢，被騙的被騙，被捐的被捐，怎麼能開心的起來。我姥爺又教育我，你在外面玩，就找個沒人地方尿唄，你這麼老遠跑回來，尿完我還得倒，我老了，你還小，你幾個舅舅成天不著家，讓他們倒髒水桶，費老勁了。我當時小，不敢頂嘴，沒把我大爺的一番高論搬出來。但是幼小的心靈，充滿了疑惑，用現在的話，就是割裂。

食物的匱乏，導致普遍的營養不良，那時我的同學都面黃肌瘦，我小學的畢業照，個個尖嘴猴腮，那時候，一個學校都未必有一個外號叫“胖墩”的，等我上了初中，胖墩就漸漸多了起來，而且，我初中時，同學極其偶爾的還有穿帶補丁衣服的，小學時，還是蠻多了。時代進步了。

有一點忘記交代了，我家的火炕樓建在家鄉的“街邊子”此處街發“該”的音，就是現在所說的城鄉結合部。我上的小學裡以農村學生為主，住在附近的城市戶口的人都會想辦法去遠一點，在城裡教育水平比較好的學校都市。這個背景很重要，因為，我要講食物匱乏營養不良引起的異食癖，我的親妹妹。

我講過，我家的生活條件在那個時代不錯，我都沒挨過餓，我妹妹更沒有。但是，食物匱乏，營養肯定不均衡，從小我就發現，我妹妹什麼都吃，現在記得比較嚴重的是一次吃了不少土，一次是吃了不少煙葉，就是把大人抽的煙，她一支一支扒開，把煙葉都吃了。後來去醫院看了，醫院告訴說是缺微量元素，攝入要多樣，家裡人就不擔心了，但是，一直她都有，還有就是有左手大拇指總是伸不直，也是張很大了，強制伸了很多次，才正常。有一次，我妹妹嚇壞了家人。某天晚上，我妹妹開始劇烈嘔吐，吐到最後，膽汁都吐出來了，好在家裡有大人，即時送醫院，大夫看過後，說沒事，問了問下午吃啥了，妹妹說吃了瓜子。提起瓜子，大人滿腦疑惑，家裡並沒有瓜子啊。醫生經驗很豐富，說，我看像吃了蓖麻籽。提起蓖麻籽，就對了，因為家裡有一包蓖麻籽，是我學校發的。對上號後，大家就安心了，因為蓖麻籽除了嘔吐以外，沒有別的毒害，挺了一陣就過去了。我姥姥很是內疚了一陣，那陣子，她住我家，照看我妹妹，下午，她看見我妹妹坐那在扒什麼東西吃，還問了一句，你吃啥呢？我妹妹回答說：瓜子。她就沒再問。蓖麻籽有強烈的催吐作用，有喝農藥自殺的人，大家第一時間都是灌蓖麻籽。我妹妹那次可是遭了大罪。

至於我家為啥有蓖麻籽，學校為啥發蓖麻籽，下篇在說。這篇完全是在高鐵上寫的，我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