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4｜編外1：對食物的想像、憧憬和糗事

七日書期限內，即沒寫足，也沒寫滿，又接連忙，今日得空，繼續寫，列為編外。

匱乏時代，人們眼界和經驗極其有限，關於食物，笑話百出。

我有一個親戚，內戰時加入四野，跟隨林彪一路打到海南島，書信倒是常來往，但是交通不便，多年沒回過家。一日，有東北老戰友要回家探親，他託付老戰友帶書信一封，並給家鄉親戚帶了一袋子香蕉。老戰友不負託付，來到我這親戚家裡，奉上書信，報了平安，講述了大家在海南一切安好，並將一袋香蕉交給家人，說，這是那誰給你們帶的香蕉。說罷離開。

捎信人走後，家人掩好門窗，怕走漏了風聲，大家都來串門，不給誰吃就會落下罵名和仇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已然是70年前了，那時候，我的親戚，從未聽說過香蕉。打開袋子，一看更是從未見過，一時有些發蒙，不知道這個東西怎麼吃。不過，聽剛才捎信人說的是香椒，估計是某種噴噴香的辣椒。於是全家七里咔嚓，扒皮去瓤，買了塊肉，妥妥的做了一份香椒炒肉。大家邊吃邊說，這香椒沒有青椒好吃，還有點麻麻的，倒是沒扒淨的瓤有點甜，可是那面的也沒什麼吃的，想必他們在海南島的日子也好過不了。

南方很多人現在搞不懂東北冬天吃的凍秋梨是怎麼來的，和凍秋梨齊名的另一個水果是凍柿子，從小，我媽媽告訴我凍柿子和西紅柿不一樣，它們是長在樹上的，一直到1995年，第一次到北京，見到了，才真正的形成印象，而我感覺，我媽媽應該從未見過長在樹上的柿子什麼樣子，因為她僅有的長途旅行，是“大串聯”。

我媽媽的知識非常豐富，她是“老三屆”，在本應該上大學的年紀，生活陷於十年的混亂。

她的恨傳承給了我。

她很注重對我的培養，從小給我買很多的課外書，要知道，在那個連課本都要姊姊用完弟弟用的年代，我擁有課外書、雜誌，是多麼牛比的事啊。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就買全本的《水滸》、《三國》、《封神》，等等。我還定期訂閱《兒童文學》、《少年時代》、《中學生報》、《作文通訊》。寫下這段文字，我突然感到，我媽媽應該有一個寫作的夢，可惜，我無法向她求證了。除了我的讀物，家裡其他報紙、書籍也遠勝於一般家庭，所以，我從小通過書看雜誌對外了解了很多。了解愈多，疑惑愈多。疑惑愈多，想像愈多。小小的我，有一個剪報本，每當我在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值得保存，我便會拿剪刀剪下來，用漿糊貼在我的簡報本上，很不幸，那個簡報本，和我一大箱子的書，一起在搬家中遺失了，不過，我幾篇剪報，在我幼小的記憶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其中一條，就是關於山珍海味的。什麼是山珍海味呢？這篇文章是這樣說的：

山八珍：駝峰、熊掌、猴腦、猩唇、象拔、豹胎、犀尾、鹿筋。
海八珍：燕窩、魚翅、大烏參、魚肚、魚骨、鮑魚、海豹、狗魚
禽八珍：紅燕、飛龍、鵪鶉、天鵝、鷓鴣、彩雀、斑鳩、紅頭鷹草八珍：猴頭菇、銀耳、竹蓀、驢窩菌、羊肚菌、花菇、黃花菜、雲香信

看完了嗎？我告訴你，不是的，這是我剛剛搜索的，還有這個：

山珍海味的海貴原料分為上、中、下八珍。
上八珍為：猩唇、駝峰、猴頭、熊掌、燕窩、鳧脯、鹿筋、黃唇膠。
中八珍為：海參、乾貝、豹胎、竹蓀、魚肚、鮑魚、猴頭蘑、銀耳。
下八珍為：海參、龍鬚菜、大口蘑、川竹筍、赤鱗魚、乾貝、蠣黃、烏魚蛋。

時至今日，我已經記不清那篇剪報上具體內容了。我印象中，是講的上中下，但是那個版本中，有飛龍，而我現在搜索到的結果中，上中下都沒有飛龍了。我獨獨對飛龍有印象，是因為飛龍在東北，還是偶爾聽說過誰誰抓到過，吃過。而同屬於東北特產的熊掌，是不敢想像的。

我當時捧著剪報本，暗自幻想，我什麼時候能把這些山珍海味都吃個遍啊。這些東西都啥味啊？比羊肉、牛肉還香嗎？是不是有獨特的味道，讓人永生難忘？小小的剪報本，寄託了一個少年的壯麗夢想——吃遍山珍海味。

少年時代的同學，每每寫作文時都會標榜自己的理想是：為了共產主義而奮鬥。實際上，我能記住的他們的夢想都和吃有關，ygy的夢想是：頓頓都吃大米飯；xy的夢想吃吃遍我們家鄉所有的冷麵館；而tjh的夢想化為一個嘹亮的口號：讓水晶肘子撐死我吧。

他是我大學同學，每當食堂裡想起這句口號時，我們都知道，他又賺了一筆錢。我們上的大學是成人高考，是那個時代獨特的產物。即使這種門檻很低的大學，T也考的很費力，因為他中學教育是技工學校，他的小學和初中教育，那簡直是玩笑。T為了考取我們學校，讀了一年的預科，就是補習班吧。他的家庭條件比較艱苦，父母都是大學老師，是的，那個時代的老師，是清貧的。後來，他跟我講，飢餓會改變人的一切。

他說，我讀預科的時候沒有錢，經常連吃幾天的華豐方便面。你知道嗎？華豐那麼少的可憐的油花，我都要撈起來單獨喝下肚。那時候看見什麼吃的都挪不開目光。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五歲的時候，我家養過一只大公雞，我和大公雞玩的特別好，一天，家裡趁我不備，把大公雞殺了吃了，我哭的很傷心，從此不再吃雞肉。直到我讀預科，結業考試過後，我同寢室友，買了一只燒雞，拿回寢室慶祝我倆通過考試。我真的，毫不客氣、毫無障礙的，一口氣吃完，從此破除了不吃雞的心魔。

夏蟲不可語冰，我小時候，看到藕的圖片，圓圓一長條，再畫一個切開的斷面，有幾個洞，聯想起來藕斷絲連這個成語，總認為，藕裡面的絲是粗粗的一縷，從洞中穿過。

一九九五年，我出差去黑河，在夜行的綠皮火車上，聽兩個旅客聊天，畢恭畢敬的徒弟請教酒意微醺的老師傅：師傅，您知道菠蘿是咋長出來的嗎？師傅抿了一口烈酒說：菠蘿長在高高的樹上，需要人像猴子一樣爬上去，用刀砍下來。這次不經意學到的知識，在十年後，讓我在一次打賭中，輸了一頓飯。2005年，驗證某個知識，已經很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