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
5.20 凯里
交通工具缩减了陌生感。很多时候,人们对着这种快速说:这并不足够。
不再是界碑、隧道的移动迁徙。而是从陌生到陌生。
我记得的事:这个城市曾经有巨大的坑。我们走着走着,一个灰色的地坑。现在,高铁处紧挨着新的房产。我在找寻写游记的方式。
我们把大家从高楼里叫出来,不,现在我们要建我们想要的房屋了。
5.21 平良
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更深更深地探索,完全地看,直到再也没有机会,直到再也不想看。坑里已经长出新的生态,生命。跳下去就是另一片生命。
音译的地名有着不可解的奥秘。昨晚,我们重新看了一次路边野餐。那些地板——雨天,在白天时被仔细看过,才理解了它的出现。
失去了批判的视角,那最多是朝向自己的。他怎么保持恒久的热情。恒久的、在这里的热情。
回程的时候,时间正以光速进展。你们路过无数坟冢。你们迅速进入音乐,将这一刻延续。远处和更远处,死人和朋友同在。
5.22 雀鸟村
他提到了端公。新鲜、平常的死亡故事。人在山上搭起寨子,在河里死去。
四小时,翻山来这里。很多标牌。一个村庄叫猫猫河。请勿占用野生动物通道。进入苗寨,看上去是独个的,新建的棕色小屋。人极少。其实是群居,是住在一团。只攫取一片,大树的根部在家门口。光纤进入。每家每户的一个小洞。最小的单位,党群部。
有绒毛的红花,像他昨天的脸,侧面看过去,面部是白色的毛发。一片绒毛。他真的七十二岁了。如何看见。破坏。如何接近。人怎么说,我不愿意。这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出现。远处,戴上眼镜后,看清所有圣诞树状的松树。
稍晚些:
原来人们都在另一侧的地里。差不多夜晚他们才回来。年轻人只有几个,他们给梨套上袋子,汉族人只有两个。坐在一起,城市和村庄的差异是肯定会被提起的——食物、仪式,什么才是新鲜的,什么样的杀戮才是正义,工作和辞职,正在活着和已经死去的,不适合下地的日子。我一说话,问题变得对立起来,但那不是我想象的语境,我明白了沉默在这个月圆之夜的美好。
木制的房屋,踩在地板上整座房子都在晃,它本来就不是完全方正,它本来就不要完全的形状,人们能听见房子里行走的、近处的幽灵。谁把神秘藏起来啦?那里有我最想知道的故事。
5.23 贵阳
醒来,女孩看不见人,就大哭起来,哭声在山之间。人们去采茶,继续种地,今天是个晴天。我偏爱人们这个词,它可以缺乏集体氛围。当我们这样说,人们。
或许,没有山下,沿着路走,也无法到山下。山是一片,山是山脉,硕大的蚂蚁让我想到厄瓜多尔,想到米肖。那是怎样的一种接近、啃噬。树在旁边兀自生长着,我再也见不到它第二次。但同类,思念唤起同类的爱。
奇妙的对称、三角形,供养别的而形成的树叶上的洞。你从不鄙夷那些更彻底的生长。被拍照的时候,像是进入了某种时代的框里,是说,我想起了一张奶奶的照片,和她的站姿。
女孩午睡后再次大哭着醒来,哭着睡去。好像从亲人的死亡中醒来。老人的呼吸声竟然像睡梦中的鼾声。鼾声。整个寨子都在摇晃。
稍晚些:
居然坐到了雷山直接到贵阳的中巴车。想到管控期间,大巴车侧翻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很多当时形成我的事件。那种突然、剧烈的改变。
贵阳还存在着这样的声音。基建的失误,被车子碾过,隧道中的声音。那不是平坦的路。
城市让离别的情绪都减弱了吗?
5.24
在黔灵山走的时候,不断听到来往的人们说:以前,以前。以前这条路。以前这里的猴子。短暂的停留,不会带来永恒的印象。所以,我几乎看不尽。
天主教堂里,阿姨依然在传教,一言一语,她说:祝福你,她说:欢迎回家。怎么思考信仰。这是两面建筑风格完全不同的教堂,我再次拿了小册子。
故事从哪里开始:喂猴子的人。你无法待在城市的原因:相似。离别:灵光一现的事实。
严重的分离焦虑在火车站、飞机场,像女孩惊醒的哭声,我梦见人们闯进偌大的家,我的家,我说请你们离开。不断大喊。和她分开的前五分钟,接近窒息,心在狂跳。这时候的焦虑像是接近断裂,是一种必经的、已经发生过的死。
从离开一座城市到离开朋友回家过年。这个国家的人,永远是移动地看待他们。有时候,他们是样品,是生活的景观,是受害者,有时候,在旅行的时候,那种隔绝被取消了。坐上高铁之后,看着身边的男人,隔绝回来了,又回到了毫无兴趣。
薇依说:“出于一种运动精神。”我想到很多…那些关联。
5.25 广州
早起。他在改论文,我读工厂日记。这是出行前的一夜。我照例睡不着觉,精神满满。而且,一见到他就立刻感冒了。每次都这样。是终于松懈了、脆弱了吗。
我写短诗。
走。和你在一起
我,最大程度地发挥。或者,
是挥发。挥发我的盐分。
我的鼻涕,我的高烧。
它正在房间里松懈。
挥发,直到我的不在。
如果是那些漂亮的人看它,
会觉得无聊吧?
但我们,站错了车头、车尾,
见面也被拉长进永恒。
失误才是记忆。
我说,我或许可以写一些诗。然后又说起写作的焦虑。但只有一点点。广州照样潮湿,我们住在非常深的城中村里。她写,在另一个工厂,她变得更加坚忍,接受代替了忍耐,偏向斯多葛派。我也是这样。太过于突出受苦的能动性了。
我也要尽快开始写我的零工日记了。她在那样的环境中,吐出的任何字都不是毫不费力。而我,闻着那种灼烧的、尸体的气味,任由着疲惫占据我。她记下了那些关键词,其他人的样子。昨天我在想,旁边坐着的男人说一句怎样的话,会重新恢复成一个人,而不是一种整体的印象呢?
这样搬家的情景经历多少次了呢?在这些时候我们活过很多次。共同活过。独自活过。到了新的地方,我又打起精神来爱了。
5.26 卡塔海滩
国际机场里,每个要回到自己国家的人,都有相似的表情。好像那是一个没有新意、了如指掌的地方。
在无辜的空中,也有炸弹被投下。现实和现实之间,是残忍的国界线。
夜晚。走在海边。海是望不得的,一望过去,什么都解释不了。这是我们走过最干净的海滩。贝壳、生物都成了沙。水母身体里有将近百分之百的水分。老鹰寻找热气流起飞。这是我新知道的。奥秘让我直视浪最大的这片海。空气不均匀。
地上的寄居蟹慌乱地跑。像线条那样。
明天要早起吃自助早餐、看海、开始写作。用电脑。虽然kindle丢了,我只能靠手机阅读先解解馋。最焦虑的。
5.27 卡塔海滩
在不够了解周围的时候,一切又会回归到自己。自己也是一种无聊。早起,今天是晴天。会去徒步、游泳还是去另一片海滩散步呢?
杜拉斯在等待集中营里的爱人。她写:我需要空间来承受磨难。话语霸占了整个房间,它不给爱情中那种疲惫、空隙空间。我身边没有可看的书,我打开电脑,找到pdf。就像一个有毒瘾的人。我还没想好,在我写之前,不知道我会写些什么。
稍晚些:
一开始,担心的是身体。绳子被海浪冲开。裸体。然后,就接受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在海滩边被冲来冲去。沙子越细,程度越高。
我总爱低头。面对陌生。
5.28 徒步
橡胶树:永不愈合的、流淌的伤口。
白蚁:两亿年前和蟑螂是亲戚。
蜥蜴:几乎静止成树枝。
地球:一个水球。
石头:地球的外壳。
5.29 普吉镇
本地人去哪里了。ta们在做什么。这里之前,是全部的石头。谁第一次来这里,为什么来?历史,你说。
早晨产生的对食物无止尽的渴求,让我厌倦的感觉是什么。好像在对方吃的时候,我会突然说出分手。
从普吉镇去芭东海滩的双条车上,土耳其人和印度人在讨论两个国家的差异,不同的比例给了政府。旁边金色长发的男生拿着一个破旧的本子在记录些什么。夜晚,在超市我又遇见他。面前的阿姨路过佛像的时候在祈祷。
看见了很多在这里生活的人。这样的路过。不被看。行走。被错认。吵闹的一路,听不懂,像是天堂。神爱喝碳酸饮料,泰国是处处有灵的地方。
5.30
恐怖的梦。完全的占有和控制。好像是我最深处的欲望。
一天的时间,完全沉浸在战争的痛苦中,一天的时间,完全沉浸在海龟吃错食物的梗塞中,一天的时间,完全无法继续活着。
能不能有完整的一天,我们看着对方的眼泪流下,没有语言去解释它们。
午后,听他讲起巴勒斯坦。两个名字覆盖一片地方。在这之前,地球没有被划分成国家。更之前呢?无法被解决的、持久的问题。谁的应许之地。
夜晚,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们决定走去海边。在一阵踌躇之后,阿彼察邦的念头不可避免地进入雨衣里。最后一级台阶,整个海面完全地亮了。我没有遮蔽。海使我暴露。第一次,这样的惊讶,闪电在海面上,是巨大的,完全的覆盖。我差点转头就跑。再走到灯光下,走到那些酒吧的附近,人类的活动已经是一种投降。
在这次之前,原来我从没看见过。在这里你会学会,再次发现,人可以光脚走路。
稍晚些:
见到了朋友。ta说。植物:分泌、保护,夜晚关上自己的叶子。
5.31曼谷
每走一步,你就开始寻找不公正。到后来,这种寻找成为本能。如同你正戴着一片玻璃碎片在看。菱形。
6.2 大城
树。树根上的树。这几天发生的感动那么多。多样是什么?当你听见在你出生之地不再存在的声音,例如铁轨的声音,你才意识到那消失,多样的声音唤起了怀念。在东南亚,这种和谐、房屋倾斜的痛从未消失过。
眼泪。为了骄傲,为了痛苦,为了无法喊出声的沉默。它什么都不为,它在出现的时候彰显了所有。
文字是召唤。它们同时来。那些过去的事在哪里?
那个故事还没有成形。在火车上等待她的爱人的女孩。你的故事,说出来就成为了可理解的。说简短的词,说那个最重要的词。这是游行。我听见了。
在中国,我们能找到的太少了。你是我年轻的爱人。
华人寺庙。
遗迹必须有鸟类。地质层下面的。到大城的时候,他向我解释了所有。为了使我理解地面的增高,他说了很多比喻。
6.3 大城
断裂的佛头,身下正在隐痛。
菩提的根缠住脖颈
果实,才可以被称作安详
信仰杀死信仰,他们来过
祈祷词,听起来是同一句
鸟类才可以欢快
它们早就看见了,那一分为二穿越心口的刀痕
从地下八公里
到地上的,现在的,零
遗迹——真正的身体障碍者
魂魄全被抽去,余下一只手
他说,
没有头部,依然是存在的
就像他自己,总是痛苦
总是我说出一句结束的话
他开始严肃
然后,历史就从那里吐出了
这首诗还会修改吗?
要等到下一次完全感动的时刻
身子已经跃下,风吹着空心
我不反抗所有的
我承认,虔诚、至高的存在
信仰已经来了吗?
他拿起,糯米粘成的残砾
是的,是的
众神正用手托起我
两个感动的瞬间:在寺庙里,人们祭拜“神”这个字,没有具体的偶像。那,祂是一切的一切。石头成神,神又回到石头,是一切。
帕喜善佩寺旁边的青铜寺庙。人们以含苞的花礼佛。然后,一小片金箔状的,他们贴在佛的身体上。重铸祂。帮助祂修复。共同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6.4 过夜火车
在香港。让消失的又消失了一次。
他们谁也无法救谁。就像在关系里,找不到平等的那个词。
有时候,抗争像是你在帮她自己。你在帮她。
我习惯了粘。干掉。再出汗。我习惯了和虫子、壁虎一起洗澡。
6.5 清迈
音乐是,大声唱出所有人的语言。我会上瘾。
她和他却像是话会说完,像是陷入一种对现在的怀念。
骑车到七十码。风变成鞭打。
6.6
陌生的语言听起来神秘。
6.7
我好像一秒钟,就能变得忧愁。面对土里的佛。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对这句话有新的感觉。哪里在惹尘埃呢?远处的尘正引起疑问。
炮仗花。从K第一次查到它的名字,每次再遇见,我们都会念出这个新的名字。
晚上参加活动:故事经不起转述。
几个小时后,那个地方竟然熟悉得像家。
我想写一篇名为《东亚》的短篇。前面那句话是开头。几个小时后,那个地方竟然熟悉得像家。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6.8清迈
在封闭的地方,我们错过了被支持的感觉。彩虹旗藏在人们的肚子里,我没有透视的眼睛。
真正的放松。困难。在瀑布里感觉到啦。
6.9
ping river。记得这个名字。
6.10
作用还在继续。
6.11
雨天。一张巨大的床,我们像蜈蚣一样缠着。
兰纳:四个过去的地方。
6.13 马来西亚
在清迈的最后一晚,听他说,有地方在沼泽地。陆地被淹没,人在永恒的贫困中。我搜索之后,看见,青少年们在满是塑料垃圾的河里游泳。夜晚,我讲了那篇《幸福》,西班牙女作家写的,太像我会写的了。人和人就是有这样感受的相似。
在那之后,我感受到另一种经验现实的路径。太奇妙了。这是成瘾的前提——全新。我每天都在怀念那个时刻。
这时候,在这种混同的平常的跨越国界线的飞机里,飞机是可爱的玩具,身边的人是全知的,而我只想遗忘身下的城市是首都。地名从来都被模糊处理。
他们奇迹般地发现来自同一个地方。
6.14
在城市里找乐趣完全是另一种。另一种看的视角。到吉隆坡的第一天,我有点不会了。
高度,城市的崇拜。象征物,是从空中取来无。植物无边无际,现在,它们只是显得巨大,显得不可能。
城市到处都是垃圾桶。有人在收拾残局。
一个人,听他许诺,我竟然相信那比永恒还长的。蚊子是前世的朋友来吸我的血。
6.15吉隆坡
他们说的傻话都像是在永恒中发出回响。爱在唤来眼泪。
又是一个时刻。在天主教堂流下眼泪。
6.17 槟城
那个词只是因为简单。她抬起她倔强的、不可能的脸。
玉瞧着她,瞧着她说起这些话的不可思议。
“他们只给了她这些词。”
当她和玉走在那些被各种文字填满的街道,国家的意义正在被粉碎。这里只有被误以为的人。她看着她,就好像她是唯一真正认识的人。
6.19
我们说。我们不会再来这里,而会去另外的地方。
相信更加重要。
6.20香港
更像是时代。
在香港,我们看到,他们怎么一点点拿走。在一条街道,文化中心的门口,怎么被围起、拆除。而在故乡,有时候是未见过的后来的记忆。
大城市,一座建筑过于庞大。脚是怎么都走不到的。近在咫尺但触碰不到。
6.21
回国,时间立刻变成一种后遗症。我的脑袋自动回到不清醒,还来不及思考怎么回事。
只记得,鸟类、松鼠:掉帧的感觉。还有一些习惯:过马路分不清左右,害怕会踩到别的动物。
我们已经发生了变化。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