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的小狗
哆啦来到我们家时我还是个小学生,天真烂漫,根本不会去思考宠物对于一个家庭的意义,对于未来的我的意义。
那时家里都是上班族,我也整周整周的住校,哆啦一只狗独自在家的时间太多。 妈妈怕它孤单,第二年就又买了一只同品种的狗狗,美其名曰做它的伴,其实在我看 来只是多了一只孤单的狗狗,减轻了妈妈的罪恶感而已。但我太小,对家里的所有 事,我自认为没有太多话语权,这些想法从来都憋着。
哆啦的名字是我妈妈百度取的,说是在希腊语还是什么语言里是“上帝的礼物”的意 思。后来说要再买一只的时候,妈妈开始为取名字为难,我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那 个动画⻆色哆啦A梦吗?
所以第二只小黑狗就有了一个很难重名的名字——A梦。它俩都是贵宾狗,一只棕 色、一只说是巧克力色,但我们都当它小黑狗来看待。
哆啦A梦有着典型的⻓女、次女的性格。哆啦不太亲人,性格很独立,这辈子它几 乎对它⻅过的所有狗狗都恶言相向,除了A梦。它很烦A梦,但奈何不了A梦粘人的性 格,怎么凶都厚着脸皮贴上去。也只有A梦可以贴着它和它一起睡觉。A梦的性格很讨 喜,超级粘人,还嘴碎,很喜欢哼哼。它几乎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除了我。其实我 并不是不喜欢它,甚至可能我最喜欢它,但我更害怕没有人偏爱哆啦,我甚至有在心 里埋怨过妈妈,心想她如果能更公平的喜欢两只狗狗,我也就能明目张胆的喜欢A梦 了。
这十几年,我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可以完全表达出我对A梦的喜欢。妈妈有段时间 太忙,根本无暇顾及两只狗狗,只好送人。我很生气、很担心,但我从小就养成了沉 默的性子,从来没有把我的情绪表达过。
后来A梦真的出了事,遛弯时被⻋撞到,一只后腿⻣折。养它的那家人不愿意治 疗,妈妈急了,让他们把A梦送了回来。那条腿后来奇迹般地好了,再后来A梦和别的 公狗配了一窝小狗崽。一直到那窝狗崽全都送了人,我们才又把哆啦也接回了家——这次是在我的强烈主张下。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接A梦回来呢?我暗自不满妈妈 的偏爱很久,一直到两只狗狗都走了之后,才把这些心思告诉了她。
其实哆啦A梦说到底还是我妈妈的狗狗,这十几年,我从小学到硕士毕业,在家陪 伴它们的次数,溜它们的次数都算不上太多。比起主人,我觉得我是它们的姐姐。
我会把它们抱上床陪我一起睡觉,哆啦喜欢躺在我的脚边,A梦永远睡在我臂弯, 不把我热到心烦不罢休。哆啦不喜欢拍照,手机镜头一对着它它就扭头,跟到左边它 就转到右边,很是难缠。出⻔遛弯,哆啦凶一只大狗,凶完就跑,留下搞不清情况的A 梦被恼羞成怒的大狗咬——2次。但你说A梦傻吧,吃到新的零⻝,一定要看哆啦先吃它才动口。
哆啦是小卷毛,我从没⻅过比它更可爱的贵宾狗;A梦的毛更直更软,屁股肉嘟嘟 的很好摸。我有一段时间喜欢在A梦睡着的时候,把纸巾揉尖,轻轻挠它的耳朵,它的 耳朵会抖一抖,弄得不耐烦了它撑起头看我,我就会笑得倒在它身上。
到韩国读书之后,我的内心就有那种逃脱不了的担忧。这个时候它们俩都已经10 岁了,我知道对狗狗来说,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第一年都还好,但不知道从什么时 候开始,每次要离家的时候,我都会在和它们俩道别时,心里默默地祈祷:到我下次 回来,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
A梦走得很突然,前后大概也就3天时间。直到后来哆啦也走了的时候,我们才推 断它应该是因为心衰走的。我只记得我在韩国,大晚上收到了妈妈的消息。那一瞬间 觉得很不真实,伤心一下子涌上来,让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一心只感到烦闷,最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一周我都很伤心,一想到以后回国再也看不到A梦,我甚至开始害怕回家。那次 回韩国之前,我恰巧剪下了它的一簇毛,那段时间我就是看着那簇毛想它的。
那个学期我在上心理咨询实践课,印象很深的是那周的课上刚好要1对1练习心理 咨询。轮到我扮演来访者的⻆色,扮演咨询师的同学问我有什么困扰。我除了A梦什么 都想不到,我如实说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和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聊到它,我不敢和任 何人聊A梦,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失控,后来才知道,妈妈也是,那之后的一年她都不 敢提到A梦的名字。
那个同学对我说的一句话,真的安慰到了我: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主人生前养的 宠物,会在他去世的那天来接他。她说完这句话,又开玩笑的说:哎哟,我都养过好 多宠物了,不知道到时候会挤成什么样子。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隐隐地明白了人们为什么需要宗教的存在。
我比我妈妈更早的走出了悲伤,学习心理学对我经历哀悼过程有很大帮助。回家 之后,我很担心妈妈的状态,于是每天都和她聊起A梦,聊它的傻事,聊它给我们一家 人带来多少快乐。但唯一不敢聊的就是我有多想它。
A梦走之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哆啦走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它身边。所以当事情 真的发生的时候,我推掉了2个约,买了第二天回国的机票。那两个约其实很重要,但 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没有比回国⻅我的狗狗更重要的事了。
⻅到哆啦的瞬间,我觉得我的心都要碎了。它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开我们。 它瘦得我都不敢抱它。我觉得它认出我是在第二天还是第三天的时候。妈妈为了我能 ⻅上它最后一面,带它去输了液。所以我到家之后的那几天,它的精神真的有所好 转。
那是它走到院子外面想要上厕所的时候,它围着我转,身子歪歪扭扭的往墙上 蹭。蹭墙是它很开心时会做的小动作。我看着它站不稳的样子,鼻子立⻢就酸了,抱 它起来说我知道了,我也很高兴⻅到你。
后来我们喂它吃处方罐头,每天喂药。有几天,它好像彻底好了起来一样。喂药 的时候会从我们的手里挣脱,会从一个房间跑向另一个房间,会在我和妈妈做瑜伽的 时候跑到瑜伽垫上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大部分的家属明知自己的亲 人没有希望,却还是会选择过度医疗。
事情并没有什么转机,情况恶化得比之前更严重。我们开始考虑给它安乐。妈妈 做不了决定,将这个重任推给了我。我一边埋怨她,一边知道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有多 难,对她来说只会更难。
我们互相说服这是对的决定,但都知道不管这个决定对与错,自责感都会伴随我 们很久很久。
送哆啦去安乐的那天,30分钟的⻋程,我和妈妈一句话没说,纸巾用了一张又一 张。我抱着哆啦,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医院里,我们陪它到了最后一刻。
那一整天,我只记得我哭得头疼、眼睛疼,睡眠不足加上巨大的情绪波动,让我 觉得整个世界都很不真实。回到家,我收拾着这段时间照顾哆啦用到的那些东⻄,发 现人的眼泪是流不干的。
我们把哆啦葬在了后山,挨着A梦的位置。希望它不要介意,那毕竟是它唯一能接 受的粘人精。
经历了这一切,第二天我就要赶回韩国。那种抽离现实的感觉一只陪伴着我,直 到我回到韩国的家里,看到离开前我留下的几张擦拭眼泪的纸巾,想起就在一个月 前,我在这个房间得知了哆啦病危的消息,那一瞬间我哭得比在医院时更伤心。
我发现,关于它们俩,我记得最清晰的,就是它们小脑袋的手感,哆啦的头小小 的、很圆,A梦的头围稍微大一点,我的手刚好能握住。还记得它们身上的味道,我的 脸埋在它们俩肚子上时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些记忆这么清晰,我至今都觉得它们俩依 然活在我的身边。
那期间我刚好在阅读加⻄亚写的《百年孤独》,里面有提到家族有新生命出生 时,总是喜欢用老一辈的名字为他们命名。
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哆啦A梦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叫 它们的名字,叫也没有任何回应。妈妈也说她有时候会对着旺仔(我家收养的一只小 土狗)叫A梦的名字,她还说如果旺仔来的时候A梦已经走了,她肯定会给旺仔取名A 梦。我大概也就懂了继承名字的意义。
“上帝的礼物”为我们又带来一份“上帝的礼物”,哆啦A梦不仅带给我们全家快乐, 还带来了很多无法一一说清的东⻄。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份礼物最重的部分,在于 它们俩让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亡,体会死亡带给我的一切。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A梦在哆啦去世的时候,跟着它死了第2次。它们俩是 这么形影不离,A梦走之后的这两年,好像看着哆啦还在,我也就没有那么伤心。这下 它走了,好像也彻底带走了A梦,连同带走了我们家的很多东⻄,所以这种悲痛才被如 此扩大。
A梦走之后我经常梦到它,有时候做一个好梦,醒来会开心不少。但哆啦走之后我 只梦到过它一次,梦里它像个小孩一样在我怀里哭。之后我再也没有梦⻅它,或者说不敢梦⻅它。就在这样的情绪之下,我又看到了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下的这段 话: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 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现在我又发现,好像这次的情绪持续这么久,是因为我不想放这些情绪走,好像 这些情绪越鲜明,我的狗狗就能离我越近。
在我送走哆啦,重新回到韩国的这一个月,我遇到一位同样在经历哀悼过程的来 访。我对ta袒露了我和我的狗狗的故事,并且对ta说:我们一起慢慢放下吧。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