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圖騰|第六章:伊吉拉.揮別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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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旅行可以潤澤勇氣,發現生命的美妙與神奇。

Srinagar少年的眼睛,如同湖水閃爍著金光;

孩子靦腆的笑容,像來自遠山的微風,吹動湖面的浮萍。

自在散居的船屋,晴美繚繞的薄嵐,

我竟分不清,此處是人間,抑或天堂的倒影。


早晨在船屋用餐的時候,但見湖面上一艘艘賣什物的小船,賣的有扇子、絲綢、羊毛披肩或圍巾,還有一些在地的小工藝品等等,我被一種機關盒吸引,買了一個。

飯後我會請阿里或希拉爾渡我上岸,沿著湖邊散步,到處走走探探,去逛市集、拍照或坐在湖邊寫寫東西。荷槍的軍人大多和氣,喜歡找觀光客搭訕,儘管語言不通,笑容和比手劃腳也能聊兩句。

有一天,我遇見一個本地少年,他會說一點簡單的英語,搭訕著與我聊天,對我的帽子和相機特別好奇;相機不可能給他把玩,帽子我倒是不介意,沒想到他一拿到手回頭就跑,所幸我機警追上去抓住他,經過一番角力才把帽子取回來。少年行所無事地嘻笑著,彷彿剛剛只是一個惡作劇。然而我轉身便走,不再理會他。

經過市集偶遇阿里,他正在買西瓜,請我吃了一片,非常甘甜可口。吃完西瓜阿里提議帶我去附近走走,我想想沒事也就答應了。沒想到阿里竟然帶著我走向他平日裡告誡我千萬不可以走的那條路,我問他:「不是說這條路不能走,很危險的嗎?」阿里笑說:「沒事,有我在,你不用怕。」

我們走不到十公尺,就聽見背後「噼噼啪啪」類似鞭炮的聲響,阿里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我愣了一下也跟著跑起來。我們一前一後跑進一條窄巷,阿里嚇得臉都白了,卻不停喘笑著。我問他怎麼回事,他也說不清楚,過了一會兒才又說:「別怕,我帶你去朋友家避避。」

這時我才意識到剛剛有多危險,原來那聽起來像鞭炮聲的東西竟是槍響。

我跟在阿里後面左彎右拐走羊腸捷徑,去到他朋友的船上躲了近兩個鐘頭才離開。

儘管有了這樣的經驗,次日一早,阿里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出去拜訪朋友的時候,我還是一口答應了。

此行,我認識了伊吉拉。

伊吉拉約莫五、六歲,當阿里和伊吉拉的父親聊天的時候,一旁的伊吉拉對我的帽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們因為一頂帽子而熟稔起來。儘管言語不通,我還是和伊吉拉聊得很愉快。

近午時,伊吉拉的母親要出門購物,伊吉拉邀我同行。一路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說笑,有時伊吉拉的母親也會跟著開懷大笑;她帶著我們走進類似我童年記憶中的古早糖果店,買了黃色冰棒,給我們這兩個小孩吃(在她面前,我也不得不是個孩子了)。伊吉拉開心地哼起了小曲,我問他:「這是喀什米爾音樂嗎?」

伊吉拉搖搖頭,說了一長串話,比手劃腳地解釋他心目中的喀什米爾音樂,伊吉拉的母親在一旁慈藹地微笑著,還輕輕撫挲他的頭髮。等到我終於懂得了他的意思時,伊吉拉的母親已經笑不可抑了。原來伊吉拉口中的喀什米爾音樂,竟是母親與鄰人衝突的對罵聲啊!可愛的孩子,有著陽光般明燦的笑容;我特別鐘愛伊吉拉的眼睛,閃爍著幻夢般的湖綠色眼珠,令我想起Srinagar晴日下美麗的湖水。

那個上午,是我在這趟旅行中最感溫馨、懷念的時光。

伊吉拉和他的母親──永恆的Srinagar之光,永遠在我心底,不曾也不會消失。


離開這裡的前一天傍晚,一向晴朗的Srinagar突然飄起小雨,風颳過陰天的湖面。這是很難得見到的景象,聽說這時候的Srinagar是沒有雨天的。翌日一早,阿里駕舟渡我到對岸搭車。臨行前,我非常生氣,因為我遍尋不著我的單眼相機。昨天只有希拉爾看過我的相機,因為多天來的相處,我已經非常信任希拉爾,才會毫無顧忌地把相機拿出來讓他把玩。我想,希拉爾一定是在那個時候起了覬覦之心。

我情緒激憤地告訴阿里,沒有拿回相機我絕不離開。最後阿里把仍在睡夢中的希拉爾挖起來質問,索回相機之後,我才稍稍平復了怒氣。

然而,在阿里渡我上岸之前,我又再度犯了錯誤——在被恐懼挾持的戒心之下,任何事都有可能成為「錯誤」——阿里問我相機的價錢,我還處在相機被偷的疑懼中,自認為精明地把價錢降低一半回答,沒想到阿里瞠大了眼睛,詫然駭笑道:「嗐,這麼貴!我一年都賺不了這麼多錢吶──」

完了,他會不會後悔把相機還給我,在渡我上岸時搶了相機推我下水。這麼想的同時,我驚覺自己又深涉險境了。我的划船技術不知給阿里父子嘲笑過幾回,深諳水性的阿里要想在湖上謀財害命可說不費吹灰之力。然而事實上,我是有點想太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阿里雖然看得出來有點後悔把相機還給我,但還是平安地把我送抵岸邊,帶我去搭巴士,殷勤送別。

清晨的巴士擠滿了人,車頂上堆疊各式各樣的貨物行李,也有人提著活物上車的。這回阿里幫我爭取到了靠窗的座位,望著他精明中帶淳厚的笑臉(這需要一點時間來發現),我重重握了握他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等他走後,我抬手看了一眼以台灣帶來的錶和他交換來的廉價電子錶,它停了,可我心中倒沒有怨悔。

巴士即將行駛的那條沙路上,才一轉眼時間,便布滿了毛色污黃的綿羊,牧羊人則一派悠閒。隨車小弟跳下車來趕羊,嘴裡嘬著不滿的哨聲揮開羊群,又以最利落的身手躍上車尾,輕鬆地攀附著綑綁行李的鐵桿,耍特技似的上了加速中的車頂,再翻身掉回巴士裡面。我舉起相機攝下這一幕幕有驚無險,還有那個笑嘻嘻的牧童,以及熙熙攘攘、面無表情的羊隻們,一個鍍著金陽的黃沙世界。

順利坐上開往Jammu的巴士以後,我不由得懷念起在喀什米爾這十多天來的種種經歷,那些美麗的男女、父母、孩子,那些溫和親切的笑臉,那不停在孕育生命的世界,孕育美麗的夢想。原來,旅行可以潤澤勇氣,發現生命的美妙與神奇。我望向窗外流逝的田野、荒地,不禁渴望著那片波光粼絢的湖水。

再見了,夢中的湖水。再見了。

最後,僅以即興的一首詩與之道別:

《仙境Srinagar ── in Kashmir》

縵縵飛霞暮珊闌,晴水幽光遠山晚。

烹茶船婦笑談聲,往來舟隻兜生計。

湖上起屋世代居,飛鳥游魚做鄰里。

鐘靈亂世輕舟移,山色湖光漸頹麗。

我本過客傍舷依,憑窗弄影無風雨。

明日遠颺思及此,可有輕舟渡我意?


▓ 附註:事隔經年,有關Srinagar的記憶漸次模糊,相片及筆記也大多迭失,十多天的經歷不止這些,盡力拼湊的結果也只能是這個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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