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说到女性在科研领域内遇到的事业发展与婚姻家庭的挑战，就有朋友期待从男性角度出发的镜像文章。我的确有一个故事，也许可以提供一些视角，关于家庭以及跨领域的职业选择。C 是我在计算神经科学实验室的同事，德国本地人，读博时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 我想读个偏应用方向的 Ph.D.

访谈 C 的时候正是他在研究所工作的最后一天，他已经完成了毕业答辩，也找到了工作，租下了房子，来办离校手续。

“找房子的时候还挺容易的，我就告诉他们我是 physicist, 刚拿到计算神经科学的 Ph.D. 学位，准备去入职 data scientist, 我就感觉到对方态度一步一步从冷静变到极度友好。恨不得立马租给我。”

C 来读计算神经科学前，读的是粒子物理的 Diplom. 他说读 Diplom 时就想过离开学术圈，因为做的是纯理论，时常有独自迷失在一片荒原的感受，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研究有多少意义。但是毕业以后，还是有对科研生活的留恋和向往，因此想再留几年。

但是，他早已做好博士毕业后就去工业界发展的准备，因此这次想读一个具有更多应用前景的博士学位。

“我当时就选择了计算神经科学和医学物理。”

博士学位在德国社会的含金量很高，在社会上受尊敬的程度以及就业发展也都不错。因此很多优秀的德国年轻人会选择读博。

C 的家人和女友都在本地，权衡之下，他选择了留在本地读博。相比医学物理，大概是我们研究所的网站做得太炫酷了，他最后在两个 offer 之间择了我们研究所。

§ 没想到还是在做理论，还是在荒原独行

没想到 C 所设想的偏应用的博士方向并没有实现，他来到新西部继续垦荒：计算神经科学。

的确，我们所做的生物神经网络对于神经科学以及计算机科学都非常有启发意义。但计算神经科学领域本身还是年轻的领域，这就意味着仍有大量的理论工作需要被奠基。 

“我刚开始读了半年就很后悔了。

“没想到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做的东西都大不相同，我们很难有交流。导师也很忙，帮助并不大，我需要自己一个人顾课题，既要从头学神经科学的 domain knowledge，还要开始着手做模型。没想到又做上了之前不想做了的纯理论工作。”

C 再回忆起来时，感觉还是很低落。

“那时感觉又是一头扎进了看不到出路和希望的方向，不知道应该是进还是退。像在一片茫茫大海中漫无目的地游泳。那段时间我的压力非常大，对我和我的妻子来说非常难熬。

“你知道 R 吧，他当时跟我是同一个办公室，我觉得他的情况跟我很像，就是来了前半年一直无目的地摸索方向，也没有得到比较有效的指导，于是他就退学了。其实对于跨学科的人来说，如果最初几个月能衔接得比较好，生活应该会大不一样。”

§ 打破学生思维才能突破困境

从物理转来神经科学时，面对卷帙浩繁的新领域，C 说他当时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入手。

“我连我们实验室有几个人都搞不清楚。”

原来理论实验室作风比较轻松，学生都分散在不同的办公室，甚至是不同的研究所（如果是合作项目的学生的话）。再加上每个人的研究课题非常不同，所以平时都是单独跟导师讨论，并没有要求全员参与的组会。

“我做了半年 Ph.D. 以后，除了跟我同一个课题的 B 以外，几乎不认识别人。我们俩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就自己搞了个 journal club 找人一起来学习。后来我们的组织大概还不错，还经常有别的实验室的学生来参加。

“其实如果我早点有这样的思路的话，很多事会做得更顺利。比如有的文章和话题很难懂，与其自己苦苦钻研好几周，还不如让研究所直接把作者请来交流。毕竟我们研究所一点也不差钱。

“只是之前做学生的思路比较被动，有时候想不到这些方法。”

§ 跨领域的优势和局限

从物理跨到神经科学的确是不容易，尤其是一开始对神经科学的基础知识都两眼一抹黑。 

“我准备答辩的时候才开始看神经科学经典教材，看的时候心想要是一开始能有这样的启蒙就好了。这种摸黑走路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如果时间回到一年前，我可能都不能预料我现在能做完毕业。”

C 说到这里放松地笑了两声。他可不只是刚够毕业而已。C 的最后一个课题做出了很重要的理论贡献，结果在写作过程中发现同样的理论已经在化学中被发现了。

“虽然理论的新颖性受到了些影响，但是我能独立发现这个理论，我对这几年的训练还是满意的。”

我问 C 现在离开学术圈会遗憾吗？

C 表示不会。“我一开始就没有计划留在学术圈，我在开始读博之前就想毕业后去工业界工作。虽然经过这几年的独立科研训练，我知道如果留在学术圈，自己是具备抓住核心问题，设计和管理课题，以及带领学生独立探索新的领域的能力的。

“我有家人，我和太太已经准备迎接第二个孩子了，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相信自己在工业界工作时，一样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和知识创造价值。”

后记

据我的有限观察，计算神经科学可能是所有生物大类里就业前景靠前的。我们研究所毕业的同事几乎都在答辩后飞快去公司做上了研究岗。相比之下，学术界内部的发展则是位置有限还前途渺茫，所以愿意留下来的人并不多。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随着越来越多高学历的人进入工业界，大家必然会逐渐意识到象牙塔不是唯一的值得去的地方。这些不仅有抽象研究能力而且对实际社会问题感兴趣的人选择去工业界历练，也会让更多普通人认识到知识的确有力量。只是如何有效地 motivate 这些人发挥最大效用，是旧式工业界管理层所面对的新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