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冥想与哲学 -- 一点思考
因为疫情的缘故,墨尔本全城戒严,《无家可归者的故事》系列暂时无法继续 -- 也无法知道,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们如何生存下去。希望社会的安全网足够牢固,可以让他们不至从缝隙中跌落。
这场疫情将人的生活空间压缩到四面墙壁,一开始时被迫与自己对视,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周身不适,想要逃离进人群,娱乐,或者文字,但这种逃离在天长日久的独处中终究是暂时的,转过来,还是要看着镜中的自己,乃至握手言和。
如今已经五个月过去,日程固定下来,新近发现的对哲学的兴趣使我几乎没有时间他顾,一头扎进那些永恒的疑问中,看一个个绝顶聪明的人如何追问,回答,碰壁,再从头开始。也因为花了大量时间阅读,并没有时间写东西,因为越读越觉得自己浅薄,越诚惶诚恐,觉得自己所能说出的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贡献。
然而借着这次的话题,不如来思考一下,在这个由疫情隔绝的时代大背景之下,情绪与哲学,和情绪与自我的关系,也可以稍稍理清自己当下的状态,就当作一个阶段的小结。
其实三月以来,个人生活经历了比较大的转折,遇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又因为自己的浅薄和愚蠢而失去联系。是这种深刻的痛苦成为了寻求改变的契机,在再三探寻和转向后走上现在这条哲学和冥想并行的进路。这进路早已经和当初的动机南辕北辙,但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机缘巧合,甚至也许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 -- 如果命运这东西仍能在理性和情感的夹缝中生存。
这条进路起源于爱是什么的疑问,然而到了今天这问题我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即使试图对它进行归类也是困难的:爱是一种情感吗?它是源于理性,还是源于本能?它是一种理性可以操控的东西吗?我们常常无法选择我们爱上哪一个人,而爱本身的不可控,使人开始对自由意志的追问:我们真的拥有决定与选择的自由吗?细细观看就会发现,我们以为的自由,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错觉:我们对美味食物的渴望,对某些事物的莫名喜爱,对另外一些事物的抗拒和厌恶,烦躁的情绪,悲伤,难过,愤怒,快乐,这些种种情绪,并不是我们经由了自由意志的选择,而主动去经历的。在大部分情绪里,我们感觉到的是身不由已,理性常常被情绪裹挟,甚至使我们做出一些日后会后悔的事情。这里面的“使”字,仿佛暗示着我们的情绪受到某种在我们之外的事物的操控,并不在理性的范围之内。
然而情绪的源头,除了在大脑中,又能到何处去寻找呢?问题于是转变成,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拥有自己大脑的控制权。从四月开始练习冥想,闭上眼睛坐在黑暗中,像身处风暴海上的一叶扁舟,大脑毫不保留地展现出它联想与跳跃的强大能力,那些相关的,不相关的,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记得的事情,争先恐后地涌上意识,在我毫无察觉时把注意带到不知所云之处,往往在这翻涌的大脑活动之旅告一段落之后才惊觉自己已经如何远离当下,陷落在意识钩织的罗网中。这种经历更加证明了自由意志是一种错觉 -- 如果我连安静地观察自己的呼吸十分钟都无法做到,那么我又如何能够对脑在更广范围的运动有所掌控呢?
对脑的训练是困难的,因为像在黑暗的荒原上行路,没有任何参照物,也就很难发觉任何前进的迹象,很容易怀疑自己不过是在原地踏步,因而觉得沮丧。但这种训练又是必要的,因为如果要应对情绪,并对自己的生活获取一点掌控的权利,对脑的驯化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方式。
冥想对于情绪的帮助是,它教人做一个中立的旁观者,看着情绪升起,看它对身体的影响,对呼吸的影响,看它升起的原因,看那个原因背后的其他原因,直到源头。情绪在某种程度上与清晨的雾气具有相似性,它常常无法承受长久的直视,在这种关注中会逐渐消散,就像太阳升起雾气散去。这是一个有趣的互动关系 -- 我通过不参与情绪并放手,反而获得对情绪的掌控。
从这个观察中推论出来,人生许多事大抵如此 -- 你越试图抓紧,就越会失去,几乎像是牛顿力学在生活中的应用,你所施加的那个试图拉近的力,会受到来自事物的推远的反作用力,拉力越强,推力就越强,人因而在这种与自己的拔河中精疲力竭,到最后败下阵来。当然这种力学的类比并没有物理上的联系,而只是一个有用的联想,并不代表我们因此可以根据物理定律规划自己的生活。
这个思考的过程花费了一段时间,时至今日仍然在继续。对于哲学如何看待情绪,它与人所探寻的唯一真理之间有何种关系,是哲学上一个复杂的议题,我读过的书太少,还没法对这一话题发表意见。然而哲学与冥想这两条进路,于我的好处是,我现在可以自在地与自己相处,不渴求无效的社交,不期待身处不是自己当前所在之处的地方,保持好奇,保持疑问,并因自己活着这件事而心存感激。活着就代表可能性,而可能性代表一切。日光之下,什么新事不可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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