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or Things》- 怪人沒有成魔的美麗旅程

電影有些關於對人類的叩問會令我毛管戙的。Emma Stone呈現到Bella從對世界無知好奇到充滿睿智的過程，在一個對女性充滿敵意的世界，如何努力保持自我，而她的學習方式則沿習於「爸爸」的科學精神。而真正令我感動的，正是她並沒有繼承前人的殘酷，反很懂感受冷漠臉孔下爸爸的溫柔及愛。科學最終不是拒絕感情的工具，而是讓人理智思考，而當那個常作為父權藉口的理智不再僅為權力服務，就會是現在的故事了。這絕對是《科學怪人》的善意版，電影代Frankenstein向怪人說出了愛與抱歉，讓同是「創造物」的Bella不至走上妒忌與殺生之路。

至於說電影宣揚女性主義或是偽女權的指控，還有文章指它與《芭比》對女性身份認同對照，我就不太同意。觀乎Yorgos過往作品，所控訴的應是父權吧。父權針對的是所有權力下之物，只是長期女性是父權支配下的最大及最顯眼的族群，但片中的老人，無背景的男助手，傭人，動物，任何種族的女人，都是父權眼中的「屍體」，連醫生「爸爸」，也是其父親的支配物。如果要和《芭比》比較，我會說芭比經過了身份認知及小小革命後，世界仍然由一班男人支配，權力毫無動搖，而且片中充滿着人物設定與玩具商品比對，赤裸裸宣傳消費至上主義，我實在看不到女性在男人建築的真實與電影中的玩具世界中有多自主。反而《Poor Things》一句「你是自己的父母，也是自己的子女」貫穿主題，談及生之為人該要如何利用身體自主來抗衡權力與惡意。如果仍覺得這是女性主義電影或要用不夠女性主義，偽女權的眼光來看待，可能僅因為主角是女性美麗白人吧？那麼主角是否需要為醜陋平凡的中性黑人，還要是同性戀甚或無性者才叫配合現在的論述潮流呢？我們在追求及享受的是永無止境的邊緣化，還是要突顯自己多有獨特及高尚的批判意志嗎？影片結局又被批評Bella不過是繼承遺產的女版支配者。難道結尾她必然要進修道院思考人生才對？這種自己想像出來的教條及規限來貶低電影，說實話有點厭女，其核心可能回到恆久以來社會將女性美麗定性為原罪一樣，美女無論獲得知識或扭轉命運，仍不獲肯定。其實如同電影中渣男Duncan的想法，認為Bella只是人前花瓶，房中性奴，他沒辦法接受她會思考，而美麗肉體的一切必然與性有關，既阻礙理性，同時引犯罪。其實我沒辦法如其他人一樣用想像力去說如果Bella不美麗會怎樣，這對電影很不公平，情況如同我沒聽過有人說如果Hamlet不是王子會怎樣。我們可以創作一個凡人版的Hamlet新故事，來省察當中的現代社會的困境，但怎能夠說原著Hamlet不過是有錢，他的糾結都是富人才有的自憐自傷，並質問他為何不了解貧窮？這樣偏見地來看電影真的很累。不如省察角色如何在當刻自處，反倒更有意思。Bella從一開始就承認自己的美麗，她自覺地用美麗獲取冒險的機會，也得到別人原諒的優勢。我認為這份自覺及善用自己優點的過程，才是重要。而且美麗肉體正好產生戲劇矛盾及衝突，不然怎能引發那麼多思考？

不過，如初所說，我真正在意的反而是最初十五分鐘充滿野蠻與暴力的畫面，黑白電影令事物都平面化，在醫生將人定性為器官組合後，一切都好像隨時都可毁壞，特別是Bella不受制約的行為，肆意破壞事物，繼而拿起手術刀狂插屍體，給人一種她可仗着無知的面具，冷酷無情地將生命當成肉塊，憑借情緒發泄來斬殺，就像《科學怪人》的怪人走上殺人的路一樣。顯然Bella不是怪人，她對自身及世界的好奇超過了摧毁及妒忌的慾望。最關鍵的是Bella沒有被拋棄，神爸爸像一般相信子女的父母，容讓她出門冒險。可見，縱然爸爸如在嘲諷《科學怪人》，對Bella自稱為神，但他並不如只關心電流及心跳的Frankenstein，而是受盡父親傷害，卻不想將殘忍傳承，卻不懂表達愛意的科學家。這令Bella不如怪人一樣以暴力面向世界，我想她也有憤怒，卻選擇去共情各種生存形態。當然結局Bella有對將軍施暴，但有種是科學對抗權力的意象而已。

不過，縱然整個電影乃至結局呈現人類各種形狀的浮世繪都很華麗奇幻，並批判父權，但我並不認為華麗代表正義，也不會說Bella一眾就是正確。至少我還是看到作品諷刺Bella看待貧窮的無知，及批判把羊腦置入人體的行為。以致回到片名指向的話題時，我想「Poor Things」非指男、女或任何性別，也非父權，以最初及最後關於何為肉體及人類的討論來看，可憐也許泛指所有人類，當然包括Bella一眾。電影一再點明，我們不過是血肉器官，所有的道德價值，包括眾多對此片評論的哲學爭議及討論，都是身外物而已。如果必須要我說電影主旨是什麼的話，我會覺得可能是如何誠實地面對欲望，喜歡美麗就坦白承認，愛做愛就去做，僅此而已，有趣是倘若硬要將不同行為去分野是偽女性主義或真父權的話，作者及Bella眼中，或者也是「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