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搬去另一个国家做科研,我的伴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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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汉莎路第九号”

上两周没有更新公众号,我出了趟门。本月 15 日(6.15)是德法开放边境的第一天,我回了趟德国和法国的实验室处理杂事。过边境很顺利,火车一路行进,也没有人检查证件,一切仿佛恢复如昨。此行我顺便跟即将带着男朋友搬去另一个国家做博后的同事、疫情期间科研和恋爱都收获不断的室友、工作和 dating 都转成线上的朋友分别见了面。聊完回来,我才意识到这几场对话有着相似的主题:学术界女性的职业追求和家庭理想。这一篇就先不写先前的访谈,写写闲话。

§ 我们是经常要搬家的人

图片来自 https://www.sinyinews.com.tw/sinyipedia/livingarticle/33

答辩日期敲定以后,我的博士生涯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束日期。之后计划去哪里?

如果你上个月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不知道。如果是去年,我会说反正不做科研。如果是两年前,我会说工业界和学术界哪条路好走就走哪一条。如果是三年前,我会说肯定是做科研啊。而现在,我的答案跟三年前一样,做科研。

我的确不是一个坚定的人。开始想做科研单纯是因为喜欢和过度想象,而想要放弃做科研则是因为对环境和现实感到痛苦失望,再次犹豫不决则是想要做科研还想要家庭齐全。稳定对于家庭来说最重要,而不断换地方却是大部分人做科研的常态。

写 H 的故事的时候,就有读者在后台问我,为什么 H 的科研做得那么成功还是选择了去工业界?我说应该是为了跟女朋友安定下来吧。这位读者朋友感叹说:看到有的 PI 的履历,在全世界都做过研究,很难想象这对他们的家庭和伴侣意味着什么。


§ 你愿意跟着我不断换工作吗?

图片来自 https://unsplash.com/@kivenzhao

V 是我的同事也是和我亲厚的朋友,而 V 的男朋友是我们同一个研究所的博士生。两个人分别来自南美和南欧,感情甚笃。V 顺利毕业后拿到了领域内顶尖实验室的博后 offer, 而她的男朋友也表示不愿留在学术圈而更喜欢做 engineering 的工业界职位,会追随 V 搬去新的国家找工作。

V 所遇到的家庭和职业的问题看起来圆满解决了。但是在这之前的一年间,V 却一直难以做决定。

两个人来自不同的大洲,每年最长的假期只能用于探望其中一边的家人,因此不管美国科研多么出色,跟我们有 connection 的实验室有多少,去美国是不现实的。亚洲呢?有文化壁垒加持,更是不可能。留在欧洲的话,由于领域范围限制,能选的实验室并不多。

这样的问题也是我和家属需要面对的。我们俩恋爱结婚异地多年,在疫情的大背景下才过上了一日三餐的同居生活。未来可能要再次异国或者跨洲,在感情上令人难以接受。不异地的话,则意味着其中一人不得不在职业选择上做出折衷。

同样的难题不停地出现在学术界的人面前:Why Does Graduate School Kill So Many Marriages?

对此在做博后或者 PI 的女性网友说:工作家庭很难兼顾,但是有一些办法可以试试。实在不行的话应以个人事业发展为重,事业成功才能在未来有更多的选择促进家庭团聚。

除了伴侣,父母家人亦如是。昨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则令人惊心的消息,留德博士生在新冠疫情下紧急回国探望癌症晚期的母亲,却在香港转机时滞留隔离多日还被拒绝入境,甚至可能面临被遣返和罚款。(不幸的是这篇帖子今天已经被删了。)


§ 女性为什么在读完硕博以后就消失了

图片来自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9-00611-1

“我们希望你事业成功,但是也希望你家庭幸福啊。”

很多父母会说这句话。也有很多人会用同样的意思来指责那些事业很强却未婚未育的女性。

对于学术界的女性来说,婚姻和生育焦虑也是存在的。

V 博士毕业比较晚,她意识到亲自生养孩子对自己来说已经太奢侈了。

我虽然很想看到自己身边围绕着混合了我和家属性格的小孩子,却也迟迟不敢做决定。

我的导师之一也是当上了 PI 以后才敢生孩子,还说自己生育之后一两年在 publication 上颗粒无收,之后猛赶了很长一段时间。

更多我认识的博士生和博后,那些选择了早早养育孩子的年轻父母,要么家在本地立志去工业界,要么家中有人做全职家庭煮夫或者家庭主妇。

事实是,选择做家庭煮夫的人很少。陪读的女性比陪读的男性更多。

不说学术圈,职场也是类似,养育后代的艰辛和男性女性税后收入的差距,把收入低的那一方逼回家了,而其中回家的高学历女性比高学历男性的比例高。

而在我那些还在坚持做科研的女性朋友里,有人因为不断搬家而不得不保持单身,也有人会倾向于选择能为家庭付出更多的伴侣。


§ 幸运的烦恼

选择做家庭煮夫的男性并不多,这是男性的面子问题吗?

是也不是。

以我家的情况为例,就算家属想当家庭煮夫,我也会自问凭我不安定的学术界工作以及比工业界更低的收入,我可以养得起他吗?生活会比他作为男性去职场工作过得更好吗?

男女刨去税收和育儿支出后“剩下”的钱。蓝圈是男性,红圈是女性。| 图片来自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817802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女权问题。

我从小到大算是幸运,家中不曾重男轻女,成长中也得遇良师,读博时在女性较多的 wet lab 和男性为主的 dry lab 都待过,反而是 dry lab 的同事和导师给了我更多的帮助,婚姻中更是得到了大量来自伴侣的支持和鼓励。所以我除了在网上跟着同仇敌忾打打拳,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对男权社会的怒气。

我可以选择只关注自己友好的生活工作环境,夸夸身边有很多尊重女性的男性。但这都是运气而已,有幸在人生关键时刻遇见的人尚有一些平权思维。

如果我还在肚子里就被打掉了,如果我的家庭让我读完义务制教育就去打工,如果我读完本科就得快点相亲嫁人不能继续深造,如果我的硕博导师欺压我,如果我的丈夫家暴我,我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从容,还能思考如何实现自己的科研理想并且兼顾家庭。

也许最好的做法不是期望成为幸运的人,而是构建对女性更友好的环境。


§ 学术界的情况在好转

如 V 所说,当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进入以男性为主导的行业时,这些环境才会对女性更友好,女性才不需要牺牲太多变得冷酷无情来 survive.

这也是现在学术界正在做的事。虽然学术界一直以男性为主导,但情况逐年在好转。

图片来自 Huang et al., 2020,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7(9), 4609-4616.

很多科研机构都倡导在录取的时候保证性别公平性,也有不少科研基金是专门为女性设立的,甚至是鼓励大龄的已生育的女性申请,弥补她们因为生育而减少的科研竞争力。

我在早期的求学道路上有很多男性朋友,而到了现在越发感到能彼此帮助和互相理解的,其实是留在科学界中的女性。真心希望越来越多的女性朋友们能抓住机会留下来,为自己也为后来的女性研究者建立一个更友好的环境。

这对于男性研究者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后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世界在我们面前展露出了更多真实不善的面目。尤其是作为女性,职业选择的限制和婚育的压力,滚雪球一样跟在我们身后。最近看了《乘风破浪的姐姐》,颇为其中一些片段所打动。希望我们都成长为真诚勇敢的姐姐吧。
另外,V 说当她提出愿意去全世界做博后时,我们的导师问她:那你的男朋友怎么办?V 当时觉得很诧异,那些男性博士生毕业时,导师们也会关心他们的伴侣的去处吗?我把这个问题转述给家属,他说:“会啊。我导师当时就跟我说,有冲突的话就优先选择家庭。” 感谢这些已经有了觉醒意识的男性朋友们。

补充阅读

Wedemeyer-Strombel, K. R. (2018). Why does graduate school kill so many marriages?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17.

Huang, J., Gates, A. J., Sinatra, R., & Barabási, A. L. (2020). Historical comparison of gender inequality in scientific careers across countries and discipline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7(9), 4609-4616.

名校读完硕士的我,却在大城市做了家庭主妇:https://www.sohu.com/a/401430416_119097

Gender Equity in Academia: https://www.nationalpostdoc.org/page/postdocket_04185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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