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106-110）

106 談話

中國人湊到一起，不論以什麼話題開頭，說不了一會兒准會轉到「你一個月賺多少錢」上去。現代人都知道這樣問不禮貌，於是學會了拐彎抹角地問——說的主要是老年人。

有時候彎不好拐角不好抹，就轉而問「你父母一個月退休金多少錢」（判斷你父母的社會地位和階層），或「你小孩在哪兒上學？」（判斷你住處的學區和路段）

意思其實一樣，心理很複雜，但無非就是想判斷一下自己跟對方在財力方面的對比。

對比的結果有三種：

1. 對方不如我

2. 我不如對方

3. 彼此彼此半斤八兩

忌人有笑人無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鄙視鏈是同胞們最熱愛建構的無形資產，此事古難全。

如今好像除了談錢，國人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話題值得談論了，尤其老年人。不然談什麼？談自由民主普世價值嗎？

熟人、生人、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不生不熟的人，大家在一起說著說著話就會露餡，露出各自的愚蠢和偏執，在旁人聽來就像內褲鬆緊帶忽然崩斷，不斷下墜又不能用手去提一般尷尬而無解。

如果再涉及一個敏感話題，完了，不消三兩句爭論，頓時各自站隊，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前一秒還親如兄弟，後一秒就心生齟齬，隔閡瞬間像一簾水幕拉起。一水隔天涯，除了相思，說的就是這種相逢應不識的感覺。

那天在facebook看到一位美國朋友感慨：I used to see what my friends eat on facebook. But now I see arguments without pictures.

文化大革命期間多少夫妻因保皇和造反的立場衝突而憤然離婚，父子反目成仇，親人相互舉報構陷。真是紅了海棠，綠了芭蕉，只便宜了坐收漁翁的村長。

如今的世界，不再能輕鬆地說話，亦不再有人聆聽，人人爭搶著話語權，交談不再有語輪，有語而無輪，有聲而無音，有人而無魂。這種談話，要它作甚？

所以現在說話比以前累，因為都要靠喊和搶的。於是人人只有低頭去看各自的手機，不是為了看什麼，只是這樣最省心。

107 廁紙

我極度懷疑一樓公廁新來的這個衛生大叔有盜竊衛生紙的嫌疑。

從他來的第二周起，擦手紙就經常斷供。

廁所里用量最大，最無法準確統計的耗材就是洗面台旁邊的擦手紙和蹲位隔間里的卷筒紙。

我每次去北京出差，印象最深的是航站樓的洗手間里幾乎永遠沒有擦手紙。這麼多年了，還那樣。

辦公樓里只有少數幾層樓的廁所擦手紙永遠是滿的，像日本一樣，紙捲上有一卷，旁邊放一卷備用衛生紙。

那幾層樓是幾家最大公司最大的老闆們所在的樓層，物業把這些樓層當作VIP樓層，那些層的洗手間也是VIT (Very Important Toilet)。

108 吸引

網路上什麼文章最吸引人？

明星花邊新聞——人都愛窺探別人隱私，明星隱私好像更應該窺探。

熱點事件——人都愛跟風，生怕跟不潮流

勵志文——怎樣早起，怎樣克服拖延症，怎樣減肥，這三大主題基本涵蓋了99%人們的共同毛病（對國人，還有怎樣學英語。）

這是一篇教人寫作網絡爆款文的人說的，難怪我寫的東西讀者少。不奇怪了，以上三類我都不喜歡，避之唯恐不及。

我想跟人聊聊久遠的歷史，最好是上古，談談真的時事，說說思想家和作家的趣聞，交換幾個不可笑的笑話。

大家其實並不忙，但大家都很趕，誰也不顧上為誰駐足。

109 古龍

古龍在《陸小鳳傳奇7：神劍一笑》中寫了一段很長很罕見的「注」。

罕見是因為這段注實在太「跳出」了，不是一般的注釋和注腳，完全是作者寫作中完整插入的一段題外話。

古龍說有一次跟倪匡喝酒，出了個上聯「冰比冰水冰」，結果倪匡和金庸都對不出下聯。

可見古龍十分以這個上聯絕對驕傲，以至於不惜完全跳出小說敘事插入一段這樣的軼事做了文中的注。

我琢磨了一下，擬對「雲似雲雨雲」。

可惜古龍已仙逝三十多年，不能發給他了。

110 紅專

昨天在The Economist上讀到一篇文章，講的是中國當下的home schooling（家庭教育）現象。Home schooling就是家長自己教育孩子，小孩不上學，在大陸是敏感話題，定性為違法行為，此不多說，單說文章中一個小標題：Well read or well red.

忍不住拍案叫絕！不知文革時期「又紅又專」口號的英語是不是翻譯成了 Well read and well red? 那時候的外宣英語很厲害的，很多出自錢鐘書這種級別的大學者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