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老師傅、奶茶與鴛鴦

（原文刊載於黃宇軒IG）

兩星期前，偶然間知道一位著名的茶餐廳水吧師傅，年近七十歲，還在繼續開新店，推廣奶茶和鴛鴦。特意在它試業之時，就去了幫襯。在水吧談笑風生的，就是獲獎無數的羅德師傅。沒想到，今天竟讀到新聞說，他突如其來心臟病發離世。

羅德師傅說他12歲入行做茶餐廳與冰室，沖茶已經半世紀了。我們現在喝到的香港奶茶，有說上世紀50年代末才成形，如果是這樣，羅德可說幾乎見證了這段歷史的全部。當日見到他談論奶茶咖啡的passion，真會驚訝，原來熱情可以到古稀之年還全不消散。

當天特意叫了杯鴛鴦，因為一方面想到，奶茶獲獎就聽得多，許多人都心裡有把尺，知道怎樣是杯好奶茶，但得獎鴛鴦就很少聽到，心想，鴛鴦怎樣才是好？

二來，是想起往事，曾經有段時間，我純粹因為人們把香港文化拉上鴛鴦的意象來談，竟真的不斷喝起鴛鴦來，結果還因為偶然間喝得多，也搞不清自己習慣了鴛鴦、還是真的喜歡上鴛鴦。有許多年，我去到任何茶記，default就是叫鴛鴦。也是最近才想起，我人生第一次有關於城市的文章刊登在媒體裡，其題目就叫〈像那杯鴛鴦一樣亂的地方感〉。

後來不知為何，漸漸就沒有再怎麼叫鴛鴦來喝。那天遇到羅德師傅，想起舊日，就選了喝鴛鴦，結果很享受那精心沖出來的一杯，還想著不如隔日就再光顧，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杯了。羅德不僅在無數奶茶比賽中獲獎，他也很proud of自己沖鴛鴦沖得好，亦是屢獲大獎。

如果奶茶是一種技藝，鴛鴦，也許，就是幾種技藝混和在一起。羅德說，他學沖茶的方法，是去三百間茶餐廳做，不斷轉換，看盡千百種可能。他把人生最黃金的日子，用了在這樣的觀察與實踐裡。

香港這座城市，難得有個這樣一號人物，也難得有無數人鑽研在這地方偶然誕生的各種美妙事物。今天，特意向這位把生命放在茶記水吧的沖茶師傅致意，不嫌老掉牙，重讀一遍也斯1997年的詩，〈鴛鴦〉。

〈鴛鴦〉 也斯
五種不同的茶葉沖出了
香濃的奶茶，用布袋
或傳說中的絲襪溫柔包容混雜
沖水倒進另一個茶壺，經歷時間的長短
影響了茶味的濃淡，這分寸
還能掌握得好嗎？若果把奶茶
混進另一杯咖啡？那濃烈的飲料
可是壓倒性的，抹煞了對方？
還是保留另外一種味道：街頭的大牌檔
從日常的爐灶上累積情理與世故
混和了日常的八卦與通達，勤奮又帶點
散漫的......那些說不清楚的味道

(圖5那碗水，用來把落單的紙沾濕，貼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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