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瑣碎的小事

一、

J 在米字旗降下，五星旗升起後的第一個立春出生，擇了一個微涼的陰天面世。據說這年特別多嬰兒出生，除了是虎年以外，大抵也因為懸而未決的未來有了定案，心總是比較踏實一些。

J 自出生起就確診濕疹，按中醫的說法是濕熱底，偏偏悶在這個濕氣濃重的亞熱帶城市，每天睡覺總得把身體搔得刺熱紅腫才能安眠。起初他偶爾也癢得慌，只得放聲大哭，不過他母親奉行「不讓小孩大哭得逞」的方針，果然小孩很快就不哭了，搔癢倒是搔得越是勤快。

二、

幼稚園高班的時候被父親抓去學普通話。父親在大學工作，請了從北京來唸書的學生當 J 的老師，具體教甚麼他已經不記得，就是唱唱歌念念詩之類的。以前不流行學普通話，在幼稚園能說標準卷舌普通話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好似係咁。

三、

2007年香港回歸十周年，小學班上一些97年出生的同學都收到一份小禮包，聽說是海洋公園免費門票，好生教人羨慕。

四、

小學的 J 喜歡看報紙，家裡訂的《明報》總是讀得乾乾淨淨。雖然總是不求甚解（例如把世貿讀成世質），也不理解為甚麼隔兩三天又有人自殺，但2008年汶川地震的新聞還是看得懂的。他還記得頭版有一個小部份探討5+1+2=8和8的3次方是512的邪門問題。

那年夏天父親公幹，母親不想應付 J，就把他丟給姨媽照顧。寄人籬下的第一晚，J 就邊開飯邊開著電視看奧運開幕式，差點沒把姨媽的玻璃碗摔破。第二晚，他就在日記寫下「好開心，今日陳燮霞攞咗中國喺北京奧運嘅第一金~」。

五、

小五的時候學校舉辦了西安遊學團，J 興奮地報名了。兵馬俑當然有看到，但最記得的是每天晚飯和同學猜拳決定誰吃掉炒西芹。

六、

唐梁特首大戰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上課時一向愛閒聊的英文老師忍不住評論了一句：「At least Tang is only stupid, not cunning.」

七、

中學校長宣佈學校不會推行國民教育科，引來禮堂後方高年級同學的喝采。

八、

佔中時，J 中四。雖然他有看報紙的習慣，不過他自從升中以後就專心讀書，連智能電話也沒有（對，就是這麼與世隔絕），只知道學校有同學派黃絲帶，也有到操場靜坐。第一天回到學校，老師在課上罕有地聊起時事。平時通識課無人留心，當天卻全班專心細聽。To what extent does Hong Kong enjoy full democracy? What i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rule of law and rule by law?

晚飯時父親指著電視機說啲人搞事啦唉。J 於是不識趣地告訴他表姐也去金鐘了，Facebook 拍了照。老人家愣了愣，才低聲說咁你叫佢小心啲啦唉。

九、

高中文學課讀《藥》，後面賞析說魯迅不但諷刺國人愚昧無知，更點出革命脫離群眾的問題。J 很認同，把句子抄到筆記本內，用螢光筆highlight標記。

那天 J 遠在 S 國 WhatsApp 父親說擔心香港，父親回說你睇咩網上嘢呀，好小事咋嘛，於是他又默默地想起這句話。

十、

6月15日，在前蘇聯小城看見操廣東話的黑衣遊客，一男一女，袋裡插著白花。

十一、

回到香城後，J 習慣沉默。唯獨某天夜歸回家，父親像知道了甚麼，怒眼以對，他才洩了真氣，與他爭辯曼德拉和孫中山的合法性。

逼得父親說「係呀我就係自私唔想冇咗個仔呀」的當下，J 竟自笑了，笑著笑著，又竟暗自悲哀。

十二、

原來第一次有朋友被捕雖然會心跳瘋狂加速，但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已經能冷靜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