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厦门马拉松赛记
厦马其实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2022年初,一批马拉松组织者,在经历惨淡无声的2021年之后,纷纷开始尝试组织报名。运营公司倒闭得差不多了呀,苟延残喘着的那些,员工也没剩几个啦,再不试着做点什么,这未来还有什么指望?我也憋疯啦,但我那时候冷眼旁观,不肯报名比赛。因为我觉得,中国那时完全没有办赛的环境。一边严防死守搞清零都搞不赢,一边几万人迁徙聚集跑马拉松,真能成功获批顺利举办,那某些人不就是摆明了告诉世人他精神分裂吗?
不过后来在跑友们的热情中迷失了方向,不小心报了个厦马,谁知就中签了。
当然,一切如我所料,那些一度如火如荼展开报名工作试水上半年的马拉松,后来一个一个宣布延期或者取消,厦马宣布延期至11月27日。像是为婚礼吹起来的五颜六色的气球,等不来新人,渐次蔫了下去,一切终至再次归于沉寂。
The Dark Age is coming, again!
往事不堪回首,2022年经历的一切,像梦一样,全是噩梦。无休止的核酸、封控、民众之间的撕裂、高温限电、两次“原则居家”、一次喝茶,这一切的一切,终究也没能免去一“阳”。我不喜欢用“阳”这个字来指代新冠感染,耐何仍旧不得不被裹挟其中。
9月,厦马尝试展开报名工作。我第一时间缴了费,和年初一样,我对比赛成功举行的可能性预测很悲观。但我想,只要它能办,只要它让我去,我就一定要去,我受够了。当然,很快报名又被取消了。
11月11日,政府发布了防疫“二十条”,某些细则是三年"毫不动摇"之后,第一次有松动的迹象。虽然细则有松动迹象,但“清零大业”依然是“毫不动摇”的。于是一些马拉松只允许本地跑者参赛,比如北京马拉松和成都马拉松。我那时候感叹,不久以前,中国的马拉松还都喜欢在地名后冠以“国际”二字,谁料会有这么一天,纷纷变成了“本地人”马拉松。在杭州马拉松做为全国唯一允许外地人参加的马拉松比赛成功举办之后,厦马也跟着启动报名,允许外地选手参赛。我第一时间买了机票,奔赴两年来第一场城市马拉松的决心像清零一样“毫不动摇”。
那短短的两三周,一些马拉松受上天眷顾,成功举办。也有些马拉松,临期再次取消。最惨的是横店马拉松,因为当地出现阳性病例,比赛于2022年11月13日当天早上发令枪响前两个小时紧急取消。很多人为了响应报名条件,提前一周赶到当地,却在从宾馆赶往赛场的路上收到了取消通知。
厦马要求外地选手提前三天到达本地,因此我买的是24号的机票。然而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就在11月20日凌晨,我所在的区宣布进入为期五天的“原则居家”。这是三个月以来的第二次,也同时宣告了我的厦马计划再一次破产。
有意思的是,宣布禁足那天,正是成都本地人马拉松的比赛日。因为起点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本区跑者大多前一天晚上跨区住在了起点附近,也因此如同逃出生天,得以有机会参赛。我因为隔周就是厦马,并没有报名成都马拉松,直到这天才追悔莫及。成马,像是一顿断头饭,别人吃饱了走向刑场,而我,一直饿着肚子。
我出示了地方政府的文件,我的户口本,才得以从航空公司获得全额退款。通过厦马官网申请退赛,名额延续到下一年。
12月7日,政府发布“新十条”,终于废除了几乎所有封控措施,中国人民才真正迎来新世界的曙光。厦马再次闻风而动,宣布2023年厦门马拉松于新年1月2日举行。前新冠时代,厦马的常规办赛时间,就是1月第1个周末。四十天以内连办两场马拉松,当时一方面觉得厦门人民要不胜其烦了,另一方面觉得厦门政府真会来事。这也许是史上首次,终将被载入史册的事。
然而,我的第三次厦马计划,仍然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12月,中国人迎来全民感染潮,报名厦马的跑者,不是刚从感染中康复,就是仍在感染中。坊间关于感染后运动猝死的传言甚嚣尘上,很多人在厦马公众号留言要求取消比赛。官方可能也感受到了压力和风险,终于“顺应民意”,宣布延期。
Wellok.
直到新年二月底,大部分人走出感染阴影,新冠渐渐被抛诸脑后,2023年厦马才宣布于4月2日回归。
我想,这次应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望了。
2023年3月31日号,我终于来到厦门。
早在黑暗年代,我畅想迎来光明,终于可以于万人之中再次站上马拉松起跑线的种种情形,都难抑心情激荡。厦马比赛日那天,人太多了。存包的路上,就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相互推挤。不断有人喊,大家别挤,很危险。好在,人们担心中的踩踏事故,没有发生。但厦马确实是过去几年参加的二三十场比赛里最拥挤的一场。你不能说组织者未尽力,毕竟他们把三万五千人分了整整十个区间,分区出发。可是,这仍然不够。
我在H区出发,直到半程过后,既没有甩开别人,也没有被别人甩开。甚至直到终点,鼻中似乎始终充盈着周围人的汗味。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那是海的味道在混淆视听。但确实是很挤,是我跑过最挤的马拉松。当年参加6万人的新加坡马,也没有这样光景。也许组委会对于扩张的后果缺乏足够的预料,一度,很多补给站没有了水杯。但又不能说他们舍不得水杯,后来赛道上,脚下,路旁,全是水杯。很多水杯在成千上万只脚的踩踏之下变成了絮状,零落成泥。这也是我参加过的马拉松里垃圾最为触目惊心的一次,不只水杯,降温海绵也在脚下被踢来踢去。表面看来也许是跑者素质不够,但深层原因我想还是因为拥挤,一些人拿了水,只能跑到另一边去喝,喝完了想再横移过来扔水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是因为拥挤,我整场42公里下来,没办法找到一张来自官方摄影师的单人照片。能识别出来的只有27张,全都挤在人堆里,除非对我的脸足够熟悉,否则很难从那么多人里找出来我。好在,我大概是三万多人里少有戴绿帽子跑步的人,绿帽子是个锚点。我本来还要穿绿鞋,但绿鞋已经服役了一千多公里,怕出状况。可是鞋的状况还是出了。有次Kirk推荐了双乔丹飞影,很划算,只花了三百多。平常穿着舒服,没有任何不适。但我的体验都是来自于最多十公里左右的慢跑,那鞋没有经过长距离的考验,我又是个胖子,对于缓震的要求高过一切。于是二十多公里之后,脚底板在三万次和地面的反复撞击中渐渐不堪重负,开始疼痛。我只好跑一跑走一走,三十几公里时索性一屁股坐上了路旁的绿地。有人见我坐下,也跟着坐下,一边嘟哝:啊我也想坐一下。我们俩一对眼,相视一笑。我还拍了段视频发给朋友,配音说你看这轮椅选手真不容易,好多上坡。在有一段上坡时,我帮忙推过车。后来在平路上,看他比我难,又上去问要不要推一下,他说不用,平路得靠自己,上坡有时候没办法。在某个拍照点,我看到两个穿绿衣服的男生在找摄影师拍照,相互靠近的两只手藏在身后,被一根绳子连接着。我心想,搞不好是一对情侣呢。后来有次听见身后人喊,麻烦让一下,我回头,又看到他们俩,等超过了才看见,俩人背后,一个写“视障”,一个写陪跑。暗自骂自己,我也曾是陪跑员,竟然这么不敏感。
我在那块绿地上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后面跑来的人喊起来了。他笑着说,不要坐,跑起来,快到了。我于是也笑着起身,恋恋不舍,可是坐着真舒服啊。他回我,一直坐着一直舒服是不是?我说是,跑走了。
接近终点时,又看到轮椅跑者,忍不住鼻子酸了一下。
还早在十四公里处,看到对面的黑人精英跑者风一样的返回,很多人大声为他们加油,但有位女跑者,一脸不忿,说搞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中国的马拉松,奖金都让外国人赚了。我心想,你倒是冲啊,干过他们奖金就是你的。
这是三年以来,厦马赛道上第一次有外国人,厦马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马拉松”。
演武大桥,是厦马赛道风景最好的赛段,最接近大海,去时远处还有帆船点缀着海面。回来时精疲力尽,被看上去并不猛烈的阳光和脚疼折磨着,再也无心欣赏。
完赛后在厕所洗脸时,听一位大概六七十岁的跑者说,该庆幸今天阴天,往年那太阳才毒。我惊愕不已,今天算阴天?他说是,厦门的阴天。
然而,我的胳膊和脸都在发烧,皮肤通红,显然叕晒伤了。直到今天,从厦门回来已经十多天了,胳膊上的皮还在蜕。在此之前,我已经完成了头顶和脸上的“蜕变”。一度,将手伸进发间,可以一撕一大片。下次要戴有顶的帽子,下次要认真防晒。我总在受伤后这样想,但伤好就忘了。
那天从赛场回来,直接去吃前一天吃过的牛肉面。厦门的牛肉面小贵,一碗26块。前一天从大社村吃的那碗沙茶面,也26块,面里有虾有鱼丸。也许在海滨城市,海鲜就像我老家的土豆,是再寻常不过的食物,而牛,并不寻常。我在出发前暗自决定,此行要多吃海鲜,不枉去海边一场。然而每天仍在吃面,尤其在大量消耗,精疲力尽的时候,只有碳水能勾起我的食欲。那个下午就在酒店睡觉,晚上趁夜出门觅食,想要大吃一顿,还是没有,后来吃的陕西人开的肉夹馍臊子面。
第二天中午退房赶飞机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海鲜饭馆。在女招待的推荐下,点了清蒸鹞鱼和贝类拼盆。我一直觉得鳐鱼是种优雅的鱼类,在海洋里舒展而自在,仿佛不会受惊。但它被端上来时从背部大切八块,只有皮肤相连,让我觉得有点抱歉。它有点腥,还有点咸。不知道是烹饪原因,还是那本就是大海的味道。等我以后到了更多的海边,吃了更多的海鲜,也许才会明白这一切。拼盘有好几种贝类,一种有着暗沉的绿壳,像苔藓附着在幽暗的墙面。一种螺,细长,无法下口。等女招待经过,叫住她正想请教,还没开口她抢着答:先吸小头再吸大头,粗暴点。大概我不是第一个面对这种食物手足无措的人,大概是我盘子里只剩下的那几个细长螺暴露了这一点。她解决了我的问题,但我感觉她在调戏我。
海鲜像是打卡,吃过了,就来过了。此行唯一打算打卡的地方是鼓浪屿,那天下午顶着太阳骑车到码头,却没带身份证:坐船要凭身份证购票。算了,打道回府。
在更前一天,骑车在码头闲逛,看到好多堆叠在一起像楼房一样的集装箱。那是我不曾见过的场景。在那条码头边的滨海路上,人行道是半幅放行的。中间带上也装有人行通道灯,和另一边的灯红绿并不同步。这也是新鲜的体验。后来我骑过厦门大桥,那桥连接着岛内的高崎和岛外的集美。在集美学村弃车代步。学校每个朝外的小门都紧锁着,我会想像它们当年骄傲自豪对外开放的样子。隔着铁门往里,建筑很漂亮,是陈嘉庚的遗产。陈嘉庚是个厉害人物,能在我党治下的一方水土留下如此鲜明的个人印记,不知道当代中国,还有没有第二个。他甚至于有可能是经历三个朝代,尤其在民国时代呼风唤雨,却在后来的政治狂澜中毫发无损的为数不多的“大人物”之一。嘉庚建筑的特色,说明了一件事,楼房也是可以盖得漂漂亮亮的,不必都千篇一律,灰头土脸。
经过嘉庚公园,无意闯入一个叫“大社”的村子。那是我在中国城市里看到过的文化和乡土气息结合最好的地方。村子里街巷蜿蜒,有老人坐在屋前。看到一些带院子的房子,院墙很矮,开放式没有大门,砌墙似乎只是为了将那块地方圈起来,房子仍然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它和中国古往今来的“高墙大院”传统是背道而驰的,以至于我想像如果是我,我一定不大敢在院子里活动,因为实在不像个私人空间。大社的广场中央,有祠堂,有戏台,有庙,有孩子们在玩,有大人蜷坐在庙门口的檐下打盹。我就是在那里,吃了此行唯一一碗沙茶面。面馆里没有啤酒,老板拿出他私藏的喜力,但他不知道多少钱一瓶。我说那不用了,我去旁边商店里买。厦门的本地啤酒,蓝色的雪津,4.5元一瓶,4.1度酒精度。在成都,四五块的啤酒,大概都在3.5度以下,还有2点几的。做为一个酒鬼,看到这种酒,我常恶狠狠地想:羞死仙人咧,你也配叫酒!
这些房子上的彩绘,不知是当地风俗,还是后来为吸引游客专门绘的,我希望是前者。
大社是这趟厦门之行的唯一惊喜,像个误入的桃花源,冒冒失失闯进去,莫名心生喜欢。
从厦门的回程,可谓“历尽艰险”。贪便宜,在广州中转。然而果然便宜大概率遇到歪货,第一程航班晚点了整整两个小时,差点赶不上后一班飞机。在广州的毛毛说既然没时间一起吃饭,他要给我叫个外卖送到机场。好在没有外卖可以送机场,不然小哥白跑一趟。我从前续飞机里出来,一路小跑赶往后续航班的登机口。双腿仍处于马拉松赛后的疲惫期,完全失去弹性,这几百米的小跑几乎要了我的老命。我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人,一进去,舱门在我身后关闭。
我第一次进入广东的地界,竟来不及发个微博打个卡。
从厦门出发前,我取消了南航飞机上的餐食,想着在广州机场时间足够吃顿饱饭,不如取消难吃的飞机餐赚它200里程。盐而我被南航坑啦,跑都跑不赢,别提吃饭。上飞机空姐来向我确认是否取消餐食,我说不要了我要反悔,我已经要低血糖了请你帮我找点吃的东西。南航的飞机不准,但南航的服务态度还是不错的。空姐听我如此说,高度重视,马上帮我拿来一块小面包,说没关系,餐食应该有多的,到时候给你一份。
厦马是我的第二十个全程马拉松,5小时30分的成绩,接近我国内最差成绩。不过往好处想,既然都触底了,接下来应该反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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