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 第二章

筏上撑竿的红衣鬼，依然长发披垂见不到面目，惟十指森然。至今我也没弄清楚是男是女。白天当人间全职主妇，夜里尚要灵境巡行，委实是没这份好奇心。

鬼魂需跋涉过冰寒冥河，消磨掉残余阳气与执念，方可上得了奈何桥。总有几个怨念深重的，滞留此地别有所图，便需要我这样的灵境打工人了。

浓雾里坐着，千万孤魂缓缓路过，他们对尘世的牵念化作微雨，化作飞絮，又纷扬落下，无有归处。惟有上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此生悲欢，所爱所恨，才会一键清空。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自汉代流传至今的歌谣，不知被多少如我这般的灵境巡行者吟唱过，如假包换的行业主题曲。也不知最初是谁选的，总之绝对跟鬼魂心理学相悖，简直是伤口撒盐。

每吟唱一字，冥河尽头的奈何桥便降下一些，等归字收尾，看到魂魄正依次上桥，不由放下心来，今夜无事，甚好。

正想着，忽见一男，行至桥边时，如梦初醒般死死抱着桥橔不松手。我叹了口气，什么年代了，还玩尾生抱柱。红衣鬼与我虽从无言语，毕竟多年共事配合默契，筏子瞬间已到男人身侧。我看不出他的年纪，因其五官血肉模糊，四肢也支离破碎。

“何事？”

他摇头：“我不甘心。”

仔细再看，身上穿着某五百强企业的工服，心中了然，流水线上的工人，为这盛世添砖加瓦再被抛弃的耗材。无疑又是近来跳楼连环杀中的一个。

“你已经死了，与尘世再无瓜葛。”我轻轻抚摸腕上藤镯，“来生好好珍惜自己。”

“不，我后悔了！我要拉他们一起死，我要那个鬼地方陪葬！”

看他浮起狠厉神色，我毫不迟疑，结个手印，藤镯化为长鞭，迎头劈下。

这一鞭抽得他哀嚎，神魂顿弱。先打再劝：“你即使能回阳间也属非人，烈日罡风于你如凌迟，随时魂飞魄散连来生也没有。”

再结日月印，止住打鬼鞭，淡淡说：“于人于己，请行个方便。”

那男子最终也上了奈何桥，冰寒冥河若洗不净他的执念，打鬼鞭可以。

所谓灵境巡行之职，大约相当于人类世界里劝阻上访者的小衙役，好说歹说，软硬兼施，维稳就是一切。

回程无话，墨黑冥河上只余一筏，一人，一鬼。明晚，我得记着带一壶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