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餐厅的男人们

每天吃饭都是一场冒险。但首先，我们需要一个领袖，当她打开自己的美食地图，我们就在分岔路口做好了决定。大寒这一天的冒险是在菱角塘路，这是全年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也是腊八，但我从来不过这个节日，今天破例，以腊八的名义行吃喝玩乐的事。

领袖说，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藏族餐厅，拖家带口攒到了13个人的局。到了餐厅一看，各怀心事的老男人比我们都要懂，早已坐满了大厅。这一桌的男人不多，但他们的献殷勤的机会也不多。一旦得知无法献殷勤，有些男人连基本的礼貌都可以不必保持了。

餐前有民间歌手唱祝酒歌，最后要献哈达给主宾。手捧雪白哈达的藏族姑娘看了众人的脸色，在一片女性为主的声音里将哈达献给了领袖。领袖旁边最年长的男人故作大方地笑了笑，边上两个年轻男人低头玩手机，头都没抬。

右边是一张标准的圆桌，五六个男人盯着姑娘，目不转睛。姑娘波光粼粼的眼珠子一转，穿米白卫衣的年轻男人先红了耳朵，但不敢开口要那根哈达，最后戴到了看起来要买单的男人脖子上。我们对面是一张更大更宽敞的椭圆形长桌，清一色全是男人，老的小的，听祝酒歌的时候头也不抬，像莅临视察享受款待的领导。藏族姑娘手里的哈达献给了一个白发斑驳的老男人，他站起来说，祝各位经商的发大财，当官的步步高升。

靠窗户的那桌没唱，只有一个女人在喂孩子喝牦牛奶。直到差不多唱完最后一桌，大厅的宾客都已落座等待开席，靠窗一桌的男人们才姗姗来迟。

菜上到一半，大厅的表演也开始了。有歌舞，还有服装秀，最刻板的藏区印象全在这里了。姑娘小伙和主持人都分别有自己单独的歌唱节目，这也给了宾客给他们献哈达的机会。年轻的藏族小伙唱歌的时候，最角落里的女孩们推推搡搡也没好意思上去，最后是餐厅里穿着白毛衣的女服务员上去捧场。到了长相中等但气度不凡的男青年上台，全是年轻男人的隔壁桌跟着吆喝了起来，也开怀大方地上去献了一根哈达。他们举杯，想象台上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代表，壮志雄心。

对面那张最豪华的长桌一直没有反应，还是领导气派。直到端庄的女主持人唱了一首《天路》，黄昏站在高高的山岗，盼望铁路修到她家乡，象征性地表达了心愿，那一桌最气派的男人才派了一个男助理上台献了一根哈达，表示理解。

餐厅可能也知道哪个姑娘最招人，就安排到了最后压轴。那个笑得像太阳花的姑娘，一开口就有人献哈达，她的梨涡一直没消失过。唱祝酒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了，墨蓝衣服上绣着仙鹤，爱笑又害羞。她唱藏地民歌，宾客听不懂，但是不重要，不妨碍大家最喜欢她。

靠窗那桌的男人懒懒地倚着，一只半的眼睛留着逗弄孩子，半只眼睛给了台上，假装不屑。献哈达的时候，得了妻子号令，才故作不耐烦地去献了一根，下来还要数落女人家多事，吃个饭而已。前面那桌年轻男人，眼睛发直，这一场没人动过筷，抽空还要揶揄早先红了耳朵的那个，以表明自己的清白。红了耳朵的男人终于占了一回便宜，赢得了这根哈达，站起来拽了拽卫衣，盛情难却地去献哈达了。对面的长桌也忍不住了，领导一发话，三五个人一齐上去，回来不忘复命。

梨涡姑娘纤细的脖子上挂满了哈达，就算是真的太阳花也要僵住的。她下台以后迅速摘下，然后掀开布帘进了后台。她的脚步飞快，像一只真正的仙鹤，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