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3.7|清白阳光

莫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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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清白澄澈的阳光里我总觉得无所遁形,人们的喜悦与快乐在我身侧抽缩压制成真空,我总是垂下半截眼皮,点燃一支又一支烟,直到口舌里遍布纸张燃烧后的乏味。
第七天(7月7日)
第七天,來到你記憶裡最模糊、最遙遠的一段關係,寫下一件你覺得莫名其妙但一直記得的小事。

午后,阳光刺目。外婆不在家,表哥也不在,邻居家的女孩也不在。灿烂到发白的阳光洒满庭院,在瓜藤菜地间投出泛蓝的阴影,让灰扑扑的水泥地显出白光。我在门檐下环顾着一切,突然意识到我没有任何事可以去做,我想我大概在那时第一次尝到孤独。

也是我未来人生的隐喻,我总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被静谧和空闲袭击,在失联的一段真空里感到浓郁的伤感。这是亚热带的特别记忆,没有热带那样黏稠的、潮热的、令人窒息的空气,没有冷冽的、煤灰的、利落如刀的风,只是充沛的、让人目眩的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让人在贫瘠里感到恼火,想要用刺扎穿这一刻的日常。

我那时大概四五岁,仍是读幼儿园的年纪,而我好像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是私密的,于是我锁上院子的门,再关上老宅的大门,把生锈的插销卡顿地架起,这才走到厅前,拿起电话,拨打烂熟于心的号码,妈妈接了起来。

我早已忘记和妈妈都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竭尽全力说着普通话,因为村里一个卷发而目似铜铃的男人总是怔怔看着我,说你爸妈不是村里人,是杭州人。乡下人逗起小孩来总是恶毒,而这恶毒的话语在我小小的脑海却隐秘地自成逻辑,将我说服。是这样的,正是因为我的父母是杭州人,所以他们才会不在我身边而总是在城里,正是因为我的父母是杭州人,而我不是杭州人,所以我才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在杭州。于是只和妈妈说普通话。

我也无法记得那通电话后我如何打开房门,如何度过那个孤独忧郁的午后。

只是我在未来许多个午后总是想起这个午后,这些时刻的阳光有同样的质感。坐在飘窗上写日记的时候同样灿烂而惨白的阳光洒在书页间,我开始明白我的童年从这一刻逝去。在钟表停摆、手机被没收、家庭电话坏了的十五岁,我从不知睡了多久的午睡里醒来,无从得知此刻究竟是几点,明明可以打开电视确认,但我没有,我只是去阳台抽一支烟,在灿烂而惨白的阳光里恍然明白我往后余生都不能将这忧郁从体内摘除。在大学的夏天,我戴上帽檐很长的鸭舌帽,再低着头走路,这样就不必看到漂亮的女孩们大方地展示身体,也不会有人看到我这张丑陋的脸,但灿烂而惨白的阳光从地砖上反射进我的眼睛,像一个接一个的烈酒shot,让我意欲呕吐。

在这样清白澄澈的阳光里我总觉得无所遁形,人们的喜悦与快乐在我身侧抽缩压制成真空,我总是垂下半截眼皮,点燃一支又一支烟,直到口舌里遍布纸张燃烧后的乏味。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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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來石Borderless Qu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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