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211-215)
211 民間
多年前有次去西安出差,在回民街吃完羊肉泡饃回飯店路上看見一家路邊小劇場,海報上寫著某某明星巡回民俗演出,門口說九點以後不要門票,於是就走了進去,以為能看到民間秦腔或當地民俗表演,結果您猜怎麼著?——裡面是黑燈舞會,絲毫不避人的黑燈貼面舞會。
我揀了個旮旯站定,好奇是什麼營業模式,觀察了三分鐘,一支舞曲就全看明白了。
一屋子人,男人比女人多,客人都是男人,女人都是陪舞的。舞曲一開始,燈就黑下來了,音量很大。男人勾搭好了女人就兩兩摟著跳舞,其實也不是跳舞,就是跟著音樂晃動身體,其實不晃動也可以。重點也不是晃動,是摸。
正看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走進問我:「大哥,跳不跳舞?五塊錢(RMB 5)。」
我不知道是摸一下五塊錢還是從頭到尾摸一支曲子(三分鐘)五塊錢,每次音樂結束時都有人談價錢,時不時有談不妥互罵起來的,看起來五塊錢是起摸費,具體摸哪些部位,怎麼摸,摸多久價格還有彈性。我觀察了五支曲子,頗有幾個紫色不錯的年輕女子。看到有幾個摸上了癮的豬頭三摟著女子出門去的,我知道仙人跳很快將在某個飯店房間上演了。
還有一次在黑龍江佳木斯出差,晚飯後跟一個同事專程去找二人傳看。果然,在東北小城市,二人傳劇場根本就不用找,很多。
我們進了路邊一家,向下走半層樓梯,進入一個不大的小劇場,約摸能坐百十來人。
第一排座離舞台很近,像美國電影里那種脫衣舞場。後面幾排觀眾不論老少都坐在長條椅靠背上,腳踩著長條椅。
幾乎人人都在抽煙,很多人邊抽煙邊往地上吐痰。
台上的演員很賣力氣,女演員忽然揪起男演員的頭髮,連抽了十七八個耳光。耳光抽得山響,觀眾哄堂叫好。
不一會兒劇情變了,男演員開始抽女演員耳光,不是打耳光,是抽在胸脯上。觀眾群情激昂,笑鬧聲恨不得掀翻劇場屋頂。
我素來喜歡民間藝術,也喜歡庸俗藝術,但在西安和佳木斯碰見的這兩場庸俗「藝術」超出我了對庸俗的容忍度了。
212 盆花
家裡那盆梔子花,前陣子熱火朝天地開了一茬後就蔫兒了,用張愛玲的詞來形容,「萎謝了」。
不知是屋裡空氣不流通還是怎麼,一株昨天還直愣愣的花,今天就像個垂死的人,吐了長長一口氣,下一口就接不上來了。
把它的病體(或遺體)放到樓下小區草地上,特意挑了一片樹蔭下,期望真實的土壤和天然的雨露能救活它。
然而隨後幾天去看了幾次,沒有絲毫起色。
一盆花市裡買來的花,原沒有什麼稀奇,只是想到老婆買它那天一路喜洋洋地捧著回來,就覺得生命也許不該就這樣算了。
我們欺負花草不會說話,以為它們不會表達情感。但若換作是一隻狗一隻貓呢,我們會把垂死的它們扔了嗎?
想著這一節,昨天我又去看望了那盆花。
真的死了。
213 沈默
雨果說「It is not easy to keep silent when silence is a lie.」 (當沈默是個謊言時,保持沈默就愈發睏難。)這話該怎麼理解?
沈默是為了向謊言宣戰,但沈默本身就是個謊言。你能用沈默換來什麼?謊言還是謊言,沈默已經貶值。
我每年只沈默一天。不,其實我每天都在沈默,只是那一天我特意為一年的沈默而沈默。
還有一個日子,我要大聲宣佈我的沈默。為一個具體的人沈默,哀悼,追思。
到那天再說吧。
有個小讀者問我「是你和老婆的紀念日嗎?」
我說,是紀念日,但不是為了紀念,只是為了記得。不是我和老婆的,是我們這一代人全體的。
再過多少年,黑白不僅是顛倒,還會糅雜在一起,變成一團雜色,像故意不洗的調色板,就為了讓人們說——看,不知道什麼顏色。
214 幸福
所謂幸福,總能分割成許多個具體時刻,幸福就是一個個最小的時間單位。
例如我突然想吃西瓜,老婆馬上在手機上悄悄訂購了一個瓜,不到半個小時一隻八斤多的胖西瓜就送到了我家門口。
這是我今年吃的第一口西瓜,真甜。甜的不是瓜,是聽見我想吃瓜就默默買瓜給我吃的那個人。她纖纖手指一動,整個世界都是甜的。
這就是每日的幸福,小得像顆瓜子,輕得無需一句話,甜得心裡喊「哎呀媽呀」。
215 夢境
最近的睡眠出奇地長,雖然夢多了點,平均質量卻很高。
不再刻意早睡,也放縱自己不再早起。
輸掉的是恆心,得到的是自在,儘管有時候自在得太久也覺得內疚。
那天夢見了鬥獸場,我呷一杯紅酒試著畫它的素描。
但我不會素描,根本畫不出合理的線條。
一個人坐在小二樓,與全世界的遊客隔條馬路。
有個瞬間覺得自己像西門慶,又恍惚覺得應該是潘金蓮。
在二樓的應該是金蓮,西門大官人理應在樓下等待那根竹竿。
奇怪那麼近的距離,居然聽不見鬥獸場里廝殺聲吶喊聲叫好聲或哀號聲。
那些聲音都去了哪裡?
歲月無形,難道除了面容,還能消磨聲音?
一城的人,個個閃著羅馬的光輝,走進歷史的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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